【米彩】我還想和妳… 23. 「妳能記得我愛妳嗎？」
發佈日期： 2024-02-24
這是第一次有個生命在孫彩瑛的手上消失，孫彩瑛瞬間失了神，只能看著自己的雙手，還沒辦法從不間斷的按壓清醒。
「我做不到…」孫彩瑛抓著身上的防護服，無法組織語言，像是忘記如何說話般只能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那是一種想站著會覺得呼吸不順，坐著又覺得反胃噁心，躺著也無法更加舒坦的狀態，一切都不對，一切就是不一樣了。
還記得在學校時教授就曾經說過，每個醫生都有一個無能為力的時刻，今天對於孫彩瑛就是那樣的日子。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只是並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孩子的父母在不同的大樓，醫院只是透過一通電話聯絡，沒有任何機會再多見一面，花了十個月才得來不易的孩子從此在這世上不復存在。
「他接下來該去哪裡…」孫彩瑛語氣顫抖著問道。
同樣在新生兒加護病房工作的新田花了一點時間意識到孫彩瑛是在詢問自己，她連忙查看這幾日指揮中心訂下的流程，「地下一樓的太平間，這幾天過世的病患都是先暫時安置在那裡。」
「瞭解。」孫彩瑛回應。
他們於是決定在早晨的所有檢查後將孩子從病床移到太平間。
剛出生的孩子又能有多重？不過都是人類的思念與悔恨太沉，讓人寸步難行。
拔掉孩子身上所有賴以維生的管子後，孩子最後的生存希望也被跟著拔除。平井和孫彩瑛推著乾淨的病床走進電梯，沒有任何的閒聊、沒有任何的病患吐槽，她們一路來到地下一樓。
屍體是一隻手就能撐住的重量，平井卻忘不了該如何正確的將後腦勺托住，另一隻手在屁股將整個初生嬰兒抱起。
孫彩瑛打開其中一個櫃子，拉出裡面的架子，等著平井輕輕地將孩子放下。她們像是第一天看到他一樣，站在架子的兩側，看著他的眼睛緊閉。
「我現在有點想哭，這是正常的嗎？」孫彩瑛摸了摸孩子的頭，掌心的溫度比第一次冷上不少，讓人不免感嘆這就是生命消逝的溫差。
「哭吧，誰不是哭著來到這世上的。」平井將孫彩瑛的手從那孩子的頭上撥開，冰涼的架子被推進櫃子裡，櫃門關上，這裡關著一個來不及長大的靈魂。
說到底哭與不哭，正常與不正常，哪個屬於哪類從來沒有一個標準解答。或許哭是正常的，為了告訴這世界自己還活著，或許不哭才正常，為了證明自己還未被擊倒。
我們都是脆弱的靈魂，理應在不堪負荷時，懦弱的有所表現。
大概是早上的急救太過衝擊，孫彩瑛沒能花更多力氣察覺自己的身體狀況，等到發現自己頭暈目眩已經是一天工作結束的時候，還是在平井提醒她才注意到不對勁。
「是因為早上哭的太用力嗎？妳今天怎麼一直咳嗽。」平井說道。
「不知道。」孫彩瑛聳聳肩，同時想起谷內教授和她說過的話。既然她過去近距離接觸過的病患是確診者，這樣自己被傳染的可能性便不低。
新型肺炎最痛苦不是患病時身體的那些症狀還有不方便，而是在確認自己患病前的那些擔心與害怕。
人類永遠不該小看自己的創造力有多豐富，面對未知時，最先殺死自己的可能便是那份沒有任何根據的想像。
孫彩瑛身為醫生比誰都更懂這個道理，卻並不會因此在意識到自己離死亡的距離時，能夠控制自己不全身顫抖。
她想起了名井，理所當然的想起名井，那是她現在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母親曾經教過孫彩瑛要努力的活著，驕傲的活著、自卑的活著、開心的活著、難過的活著，總歸只要活著，不管用什麼樣的姿態都行。
然而母親並沒有告訴她為什麼要這麼用力地活下來，或許就是為了把她的成就當作討父親歡心的戰利品罷了。
於是孫彩瑛與世界的一切牽連隨著父母離婚的那刻，瞬間消失的像是從來沒存在過。
這樣的她能夠擁有那樣的名井，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機緣巧遇，是上帝關了她的門後精挑細選再度開啟的窗戶。
晚上能和妳見個面嗎？孫彩瑛傳了訊息給名井，我們在屋頂見。
孫彩瑛比約定的時間要早一些來到屋頂，她脫下了平時該穿的各種防護衣，帶著一個使用過的快篩試劑，坐在能看向本館屋頂的位置。
確診，一個毫不意外卻也沒辦法坦然的結果。孫彩瑛看著手上的快篩，心裡有許多想怪罪的對象，卻發現怪了誰都沒有用。
那是另外一種無能為力。
不同於救不回凋零中的生命，痛恨著上天殘忍，看著自己得病是一種後悔莫及，孫彩瑛在腦海排練著無數個抉擇瞬間，開始反思究竟是哪個動作害自己被感染。
這時，她對面的建築出現一個白色的身影，那是穿著白袍的名井正在用力招手，又大動作的在自己頭上指了指手機，示意孫彩瑛接起電話。
「這幾天在別館還好嗎？」名井問道，語氣是自然的撒嬌，「會不會很忙？有時間休息嗎？」
「很好啊，便當都有人送到門口，不用自己去拿，而且還比本館拿到的多一個主菜。」孫彩瑛盡量笑出聲，「具體做的事就和在本館時相同，看看病患每天的狀況而已。妳才是，有沒有好好休息？晚上睡覺被子有好好蓋嗎？」
「老婆，妳能記得我愛妳嗎？」孫彩瑛捂著嘴，已經控制不住的哭出來，她只慶幸兩棟建築的距離讓名井看不見她正在流淚，「我真的好想回家。」
「嗯…」名井隱約能從電話裡感受到孫彩瑛的不同，腦海裡馬上有了最壞的打算。
從孫彩瑛告訴名井自己要去別館而名井會被安排上第一批撤出名單時，名井就曾明確的告訴孫彩瑛，「除非妳來接我，不然我不可能先回家的。」
她拒絕了在名單上的機會，卻沒料想到孫彩瑛仍執意前往別館，她早該在那時就發現不正常。
「妳也要記得我愛妳啊，老婆。」名井染上孫彩瑛的悲傷，也跟著流下眼淚，「我們要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