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da】 雨季過後 5. 「妳找得到人幫妳吃就行。」

發佈日期： 2023-10-19

可能是她發現的，可能是自己發現的，可能是她們同時發現的。

只是有一天金多賢就知道，自己並不擅長和人維持友情。她和湊崎是她所擁有最長時間的友誼，可那也不過她為了掩飾對湊崎的喜歡，權衡下來的角色扮演。

最近她習得新技能，一人分飾兩角，除了湊崎最忠心的朋友，她同時是小不點和湊崎的翻譯官。

「不要！」小不點喊著，從餐桌上跳了下來，跑回臥室裡。

這是小不點和湊崎回家的第二個月，類似的事情還蠻常發生，因為不想吃青椒、因為不想睡覺、因為想在外面多玩一會兒，總是有各式各樣的原因能讓小不點突然發脾氣。

湊崎嘆了一口氣，將小不點碗裡挑掉的青椒一一撿進自己碗裡。

「我換個煮法吧，大概下次就吃了。」金多賢安慰著湊崎，可說實話她也沒什麼把握。說完，她把湊崎撿回碗裡的剩菜全部吃掉，「等等我也跟她說說看吧。」

「嗯。」湊崎委屈的點點頭，從沒在誰身上吃過苦頭的女孩，最終敗在了自己的女孩手裡。

收拾完晚餐的杯盤狼藉，在餐桌上戰敗的湊崎自發到廚房洗碗，金多賢自覺的肩負起帶小不點洗澡的重任，走到房門外敲了敲門，「虹，一起去洗澡嗎？」

還在生氣的小不點沒有回應，金多賢於是推開門，只看見棉被的中央有一坨小球。她走到床邊，跪在地上，上半身鑽進棉被，「陪我一起洗澡好嗎？」

小不點倔強地不肯抬起頭，把臉埋在肉肉的臂彎裡，委屈的樣子和湊崎有幾分神似。金多賢戳了戳小不點的手臂，「要是妳不和我洗，我死在浴室怎麼辦？」

搞不懂中間的因果關係，不過是聽到死一字，這就是小不點這個年紀最害怕的事。無法想像金多賢不在會是怎麼樣的她，默默抬起頭來，「走吧。」

金多賢笑了，牽住小不點的手，扶她從床上跳下來。兩人停在房間的衣櫃前，這是整個家唯一的衣櫃，三個人的衣服都放在這裡。

「今天穿這件好不好。」金多賢舉起一件粉色的上衣，她並不是很喜歡這個設計，看著小不點複雜的表情，這大概是湊崎幫她買的。

「不要。」小不點小聲的說道。

「這件？」金多賢找到下面一件白色的上衣，她可以看出來小不點的表情很滿意。兩人又接續著挑了要換上的內褲和睡褲，手牽手一起走去浴室。

金多賢打開浴室門後，本來還不想洗澡的小不點突然興奮的跳著進門，她自動地坐上了矮凳子，等待金多賢從架上拿洗頭用的帽子替她戴上。

「眼睛閉閉。」金多賢說道，小不點合上眼，金多賢從蓄好水的浴缸裡舀了一瓢澆上小不點的頭，再擠一點洗髮精，開始在小不點的頭髮上揉搓至出泡。

小不點的頭髮是自然的金色，和金多賢大學時染的不同，髮質沒因為染髮受損，摸起來還是滑滑順順。頭頂上的泡沫順著帽沿流下，滴在浴室地板上。

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這並不是金多賢第一次幫人洗澡。作為湊崎最忠心的朋友，這意味著她大半夜醉酒後跑來妳家狂親，妳也得耐著性子哄她，將她騙到浴室裡把妝卸掉，再替她把身體洗淨。

當然這些事都是不能說的秘密，只會有金多賢記得而已，她還是得幫湊崎樹立在小不點心中母親的形象。金多賢稱這為釋懷，她已經接受每天家裡會有個小孩，喊著她曾經的初戀為媽媽。

「虹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喜歡吃青椒嗎？」金多賢邊搓著小不點的頭，邊進行答應湊崎的任務，試著和小不點溝通。

「味道奇怪。」小不點回應，「多賢喜歡吃青椒嗎？」

「很喜歡，妳媽媽也是。」金多賢說著，又改口說道，「妳媽媽也喜歡青椒。」

「眼睛閉閉。」金多賢舉起另一瓢水，把小不點頭上的泡沫沖走，「好了，進去吧。」

得到指示的小不點從位子站起，她踩著浴缸邊的矮凳子，泡進熱水裡。這時才輪到金多賢替自己洗澡，不忘叮嚀小不點要泡過肩膀。

哄孩子吃青椒這件事還是太難，她需要一點時間思考。

「不能不吃青椒嗎？」小不點趴在浴缸邊緣，看著金多賢。她的問題打斷金多賢的腦內活動，本來她都快想出辦法。

「可以啊。」金多賢決定擺爛，「妳找得到人幫妳吃就行。」

金多賢其實也不確定湊崎為什麼堅持著要喂小不點青椒，可為了哄騙她吃，金多賢天天得想新的青椒料理，這才是真正讓她煩心。

「課長，午休了。」俞定延興奮的站起，「吃午飯嗎？」

「嗯。」金多賢點頭，關掉螢幕上正在查青椒料理的頁面，從公事包拿出了便當盒。兩個月前晉升成為有愛妻便當的人，她現在也是被辦公室其他同事羨慕的一群。

金多賢並沒有特別要求湊崎這麼做，只是那日和俞定延聊過天後，她主動告訴金多賢自己會負責接下來的午餐。語氣似是玩笑，金多賢也沒當真，直到隔天湊崎真的早起做飯，金多賢才知道她是認真的。

她不知道湊崎和俞定延都聊了些什麼，但金多賢在短短人生裡學到的許多事之一，就是別對湊崎感到太好奇。就讓她做任何會開心的事，那是金多賢唯一的想法。

「課長今天便當有什麼？」俞定延邊開著自己的便當盒，邊看向金多賢的。

「小香腸、花椰菜，還有麻婆豆腐跟烤牛排。」金多賢依序念著便當盒裡的菜色，得到俞定延羨慕的眼神。

金多賢很樂於接受這份羨慕，這的確是很棒的菜色，全都是她喜歡的食材，作為辛勞一個早上的人非常合適。

「對了，課長之前說要找幼稚園的事，最近找的如何？」埋在便當裡的俞定延突然抬頭問道。

「家裡附近的幼稚園還有位置，大概會送去那。」金多賢回應。

「欸~那真是太好了。」俞定延點點頭又扒了一大口飯，「但現在的小孩去幼稚園都在幹什麼？」

「建立生活習慣、學著交朋友，有很多啦。」金多賢說道，「畢竟虹也沒有兄弟姐妹或同年齡的朋友。」

「這是要暗示夫人再努力嗎？」俞定延開著玩笑，「這樣要再多加班買大房子。」

俞定延的問題讓金多賢不小心開始幻想，若和湊崎有了除了小不點以外的孩子會是怎樣？理智的金多賢總是一下被拉回現實，她知道她跟湊崎不可能會有孩子，兩人不過是共同撫養的關係。

現階段的她們，只要能好好把小不點養成能對自己負責任的大人，不要像金多賢搞不懂人際關係，也不要像湊崎長這麼大還像孩子，那或許就是她們所能做，對小不點最好的事。

湊崎的挑食戒除計畫循序漸近的的在推動，具體的規劃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金多賢只負責在每天下班後用湊崎買回來的食材烹飪。

關於湊崎的執著金多賢並不理解，故事還得回到她們大學時期說起。她和湊崎是經常一起吃飯的關係，她們幾乎知道對方所有的飲食怪癖。

金多賢不挑食偏愛豆腐，雖然有不喜歡的食物，但捏著鼻子就能吃下去；至於湊崎，她不吃的東西很多。

「多賢啊，妳一定很喜歡吃這個。」湊崎總是用著人畜無害的表情，可愛的說出這句話。金多賢是樂於為湊崎犧牲奉獻的，她會順從接過湊崎挑出的所有食物。

日子一久，湊崎甚至都不需要自己主動開口。她們稱呼這為生活樂趣，在湊崎點的午餐裡，挑出一大盆她不吃的食材，包括胡蘿蔔，包括花椰菜，也包括青椒。

時間回到現在，廚房裡的金多賢正對著湊崎買回來的青椒發愁。平時她喜歡用炒的，那是最省時省力的方法，可昨天都說了要換個做法讓小不點試試，今天不能再這麼做。

金多賢將青椒對半切開，塞了一點絞肉進去，再用中火煎。這是她從網路上看到的做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晚餐時間，三個人圍在餐桌邊。餐桌上終於有了小不點專屬的餐具，也多了一張椅子讓三人都可以坐在餐桌前。

金多賢給三個人都裝了一碗白飯，一小碟青椒鑲肉。

「吃吧。」湊崎看著愁眉苦臉的小不點，那對於小不點來說大概是出生以來看過最冷酷的表情。

學習不挑食的確也是成長的一環、農夫種菜很辛苦要心懷感謝、青椒對身體很好，金多賢在心裡反覆背誦著，說服自己要讓小不點努力不挑食。同時，她的手卻還維持著大學時的習慣，準備將筷子伸向湊崎的盤子。

「我不想吃青椒。」小不點生氣的抱著胸。

「吃青椒以後才可以長高。」湊崎說著，這在金多賢耳裡可一點也沒有說服力，她選擇沉默不加入戰爭。

「可是青椒有怪味。」小不點又表示抗議。

「這是多賢辛苦煮的，妳要浪費嗎，多賢會傷心喔。」湊崎擅長操縱小不點心理，拿定主意她不願意傷害金多賢，以此作為威脅。

小不點看了一眼金多賢，可能是想透過她的表情見機行事，只得到金多賢配合著湊崎演出，擺出難過的表情。

見狀，小不點似乎終於想通，她將湯匙伸向盤子裡的青椒鑲肉，接著把肉從青椒上剝了下來。

「多賢啊，妳一定很喜歡吃這個。」小不點說著，邊把沒有肉的青椒放進了金多賢碗裡。她調皮地語調讓金多賢分了神，以為看見大學時期的湊崎，沒能即時制止小不點。

她想了一下小不點這麼做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昨天告訴她如果能找的人幫她吃就行。小不點不愧湊崎的孩子，從想法到行為都有如一個模子印出來。

「虹、」湊崎喊著，正準備讓小不點把青椒拿回去，金多賢的左手卻覆在了她手上，眼神示意她會處理。

「謝謝，我會好好享用的。」金多賢摸了摸右手邊小不點的頭，「但下次要自己吃掉喔。」

今天就好，金多賢想用今天對小不點的放縱短暫哀悼，她和湊崎一起度過的許多昨天。

又是另一個上班日的午休，俞定延午餐的菜色是家裡昨晚吃剩的燉牛肉，她太太將牛肉包在蛋裡，重新做成了歐姆蛋。她沒有不喜歡，只是覺得自己出來上班還只能吃剩菜剩飯，顯得有些可憐。

「課長，妳今天吃什麼？」俞定延有些哀怨的望向旁邊金多賢的便當。

「玉子燒、培根捲金針菇，還有一點花椰菜和芝麻豆腐。」金多賢念出了便當盒裡的菜，「怎麼了？」

「好羨慕啊~我也想吃當天早上現煮的便當。」俞定延的眼神肆無忌憚，在金多賢的便當盒裡來回掃射。

「想吃什麼自己拿一點吧。」金多賢無奈說道，「我什麼都吃，可以跟妳換。」

「那妳有不愛吃的食材嗎？」俞定延夾走了一塊玉子燒後說道。

金多賢本來挖著飯的手突然停下，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以至於她沒辦法馬上回答出來。她想了一下，發現有人關心她對食物的偏好，已是小學左右的事，只有那時候還有人在乎她不喜歡吃什麼。

「可能……是青椒吧。」金多賢淡淡說道。一想起那綠色植物的苦味，她的嘴又忍不住發酸。

金多賢對湊崎的所有偏愛順其自然，彷彿天理如是，理當如此運行。

那不是即使不喜歡，也能幫忙吃一個青椒這樣的小事，背後代表更多的意義。

她愛她，便是給了她傷害自己的權利。

「好像的確是沒看妳午餐帶過青椒。」俞定延說道，又夾走了一塊豆腐，「但妳是不是很喜歡豆腐，看妳每天便當裡都有。」

「是啊，的確是蠻喜歡的。」金多賢看向便當盒裡的豆腐，經俞定延這麼一說才意識到什麼。

巧合和有意為之，總有個方向能給個解釋，金多賢不知道湊崎是出於那種理由，但她私心認為若能是後者。

人嘛，總是需要一點自作多情，否則怎麼在毫無希望的現實活下去。

金多賢本就是下班後就直奔家裡的類型，要說湊崎和小不點的存在改變什麼，可能是讓她開始忍不住想像回家後的場景。

原本的家總是黑漆一片，只有自己住的房子裡，沒有人會替她先開好燈，也沒有人等在家裡。

現在的房子裡，有了一個正在長大的孩子，和孩子的母親。三人還是有點特別的關係，但至少現在的金多賢有了家人。

「不知道她們正在幹嘛？」手裡提著西裝外套和公事包的金多賢，又習慣的揉了揉自己的鼻樑。

她走在路燈照耀的回家路上，腦袋又開始忍不住想像家裡的畫面。

會是像前幾天一樣，兩個人一起坐在客廳裡畫畫；又或是像昨天一樣，湊崎追著小不點滿屋子跑，讓她趕快把玩具收拾好。

不管是哪個都讓人期待。

站在公寓門口，她拿出公事包的鑰匙，門卻在她開門前打開，一顆小小的腦袋探出頭來。

「多賢！」小不點張開雙手等在門後，金多賢心領神會的將她抱進客廳，湊崎正在廚房裡。

「不是說好晚餐我煮嗎？」金多賢走到廚房門口，盯著湊崎和瓦斯爐上兩口鍋子說道，「我回來太晚了？」

湊崎搖頭，「就只是今天想煮而已，妳先帶虹去洗澡吧。」

「嗯。」金多賢點頭，沒有理由拒絕湊崎的要求。

她像往常一樣打點好小不點的一切，直到她泡進浴缸才開始替自己洗澡。小不點趴在浴缸邊，心情肉眼可見的好。從在門口迎接金多賢開始，她似乎便是一直笑著，像是有什麼好事發生。

「怎麼啦，今天和媽媽在家裡做什麼這麼開心。」金多賢一起泡進了浴缸裡，她將小不點抱起來放到腳上，小不點還是可以坐在她腿上的重量。

「媽媽說不用再吃青椒了！」小不點大喊著，說著她這個年紀最開心的事。

金多賢有些意外湊崎的決定，她都已經做好要和青椒長期抗戰的準備。出了浴室後她讓小不點在脫衣間慢慢練習穿衣服，自己則走到了廚房。

湊崎見金多賢靠近，舉起一旁的勺子讓她試了一下湯的味道，「還可以？」

「很好喝。」金多賢點點頭，「妳跟她說不用再吃青椒了？」

「嗯，既然不喜歡，好像也沒必要再逼她吃。一樣的營養別的食物也有，也不是非得吃這個。」湊崎轉過頭繼續照顧著瓦斯爐上的鍋子，「再說，我覺得世界上可沒有那麼多青椒料理可以讓妳再變著花樣哄她。」

「把餐具拿出去吧，可以準備開飯了。」湊崎接續說道。

金多賢並沒有去拿碗筷，也沒有走出廚房，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湊崎的背影。湊崎隱約感到有些不對勁，於是轉過頭看看金多賢的情況。

「怎麼了？」湊崎問道。

「妳知道我最討厭的食物是什麼嗎？」金多賢回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

「當然知道啊，不然妳以為我幹嘛跟虹說不用吃青椒。」湊崎放下手裡的湯勺，認真回答道，「連我們都是不夠成熟的大人，好像也沒資格這樣逼迫她。」

「那妳知道我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嗎？」金多賢接著問道。

「豆腐！」湊崎像是參加答題節目的參賽者，舉手大聲喊道「妳大學開始就喜歡的，現在應該也還喜歡吧。」

不是她發現的，不是自己發現的，不是她們一起發現的。

家就是這麼不知不覺中，開始有了形象。

金多賢承認自己還是和大學時代一樣，單純又好騙的，僅僅是因為湊崎的剛好善良，忍不住決定再多愛她幾百年，這次還膽大包天的期望，她也能同樣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