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da】 雨季過後 4. 「那我們就慢慢開始找幼稚園吧。」

發佈日期： 2023-10-12

可能是她定義的，可能是自己定義的，可能是她們共同定義的。

只是有一天金多賢認為的人生幸福目標，漸漸往湊崎所以為的靠攏。

不過目標是什麼或許也不大重要，金多賢的幸福是湊崎在她身旁，她的幸福本來就與湊崎的幸福有關。

但湊崎的幸福又是什麼？

回到辦公室，本該屬於金多賢的位置上，現在卻坐著一個小小的的身影。搆不著地面的腳晃呀晃，她的身體也跟著晃呀晃，金多賢一下認出那是家裡的小不點。

俞定延站在一旁和湊崎說著什麼，見金多賢回到辦公室連忙叫住她，「課長，妳愛妻來了。幸好妳還沒煮泡麵。」

「啊、喔。」金多賢沒反應過來，只來得及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就被俞定延推到旁邊的會議室。

湊崎接著牽小不點進門，三個人圍著會議桌坐成一個半圓。她拿出自己準備的午餐放到金多賢面前，還煮了飯能配咖哩吃，怕金多賢蔬菜吃太少也放進了便當。

還有一顆蘋果，金多賢甚至都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買了蘋果。

「謝謝。」金多賢接過湊崎遞給自己的湯匙，合掌，「我要開動了。」

「青菜也要吃，不能挑食。」小不點一手拿著棒棒糖，另一手指揮著金多賢的餐具。

「好的好的。」金多賢也聽話的吃進去。小不點是翻版的湊崎，讓金多賢沒有說不的能力。

她從來擅長捧場湊崎做的每件事情，在湊崎和小不點關切的眼神注視下，她沒幾口就把湊崎帶來的午餐全吃完。午餐沒有不好吃，就是湊崎成熟的樣子讓金多賢有些酸澀，她不喜歡這樣。

這頓飯準備的越是完美，對金多賢來說，記憶裡的湊崎離她越遙遠。湊崎已經徹底的從她年少時的暗戀，變成了小不點的母親；以前喜歡蹦蹦跳跳需要人瞻前顧後的大孩子，現在也學會擦掉小不點手上黏糊糊的糖果。

「午餐還行嗎？」湊崎盯著金多賢的臉問道。

「很好吃，謝謝妳們特地送來。」金多賢說著，邊將吃完的便當盒收進袋子裡。

這在湊崎眼裡有些趕人的意味，她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太過唐突，自作主張的來到金多賢的公司，甚至是帶著孩子一起。待在金多賢身邊太安全，以至於她忘了這個世界對於未婚女性帶著孩子有許多偏見。

她也沒問過金多賢現在的感情狀態。若是她有女友，自己又被俞定延誤認為是她太太，這都可能影響到金多賢原本安穩的生活。

「妳同事好像誤會我們結婚了。」湊崎尷尬笑著，「我等等出去的時候順便和她解釋。」

「沒關係。不如誤會著，這樣以後也比較方便。」金多賢回應，「部長一天到晚說我單身太久會有問題，正好也堵住她們的嘴。」

「妳們今天怎麼決定來送便當？是有什麼事要辦嗎？」金多賢又接著問道，鎮定的外表下是緊張的內心。她討厭湊崎不提前知會就離開，也討厭她可能特地來告別，尤其是在這樣的下雨天。

明明雨季都過了，金多賢不明白為何天還這麼常下雨，像是存心和她作對，見不得她幸福一點。

另一邊，湊崎想起今早決定出門的原因，她推了推坐在她和金多賢中間的小不點，「虹，妳不是有問題想問嗎？」

小不點抬起頭看著湊崎，又轉過頭看向金多賢，不知怎麼的就笑了。臉雖像兩歲孩子般天真無邪，圓滾滾的眼睛卻好似在盤算什麼。

坐在她兩旁的大人都不曉得這孩子腦袋的想法，互相看了一眼，作為生母的湊崎只能聳聳肩。

「我該怎麼叫妳才對？」小不點深思熟慮後問道，被提問的金多賢努力像大人一樣維持冷靜，心理則慌亂不已。

這問題金多賢沒想過，她總是刻意避開不去思考自己和小不點的關係，就像她固執的不願意叫她的名字，只用小不點代稱。

若小不點就是她眾多朋友的孩子之一，她大可以讓小不點跟著他們一起叫她「多賢阿姨」。可金多賢還是有些私心，她不甘和湊崎僅僅是朋友，怎麼會接受自己對於小不點不過是認識的阿姨。

小不點的提問像一把鏟子，將被現實活埋的金多賢挖出來，重新直面她和湊崎的問題。

有著這樣畸形的關係，說友情太過含蓄，愛情太不得體，那她和湊崎之間到底算是什麼？

「和妳媽媽一樣，叫我多賢怎麼樣？」金多賢摸了摸小不點的頭，「以後我也叫妳虹，我們就當好朋友。」

金多賢可能也沒想像過，自己在公司裡遠比想像中有名。

湊崎是自己妻子這件事在十二點時才俞定延一個人知道，一點被人目擊到在咖啡廳買蛋糕給小不點，三點多下午茶時間，樓下部門已經有人上來八卦。

一些細碎的耳語穿過辦公座位的隔板，傳到金多賢的耳朵裡。大多數人都驚訝平時冷漠的金多賢有個開朗的妻子，孩子還那麼大了。

「這麼說回來，印象中兩年前她的確有個禮拜常常下班便急著走，是去看剛出生的孩子嗎？」一位同事說道。

「但也太奇怪了吧，這兩年完全沒聽她說過孩子和老婆的事。」另一位同事反駁，「怎麼突然就結婚了。」

「妳們也不知道我太太是誰，不是嗎？」見金多賢的屬下俞定延加入，這讓本來還在討論金多賢婚姻關係的同事們瞬間識相的閉嘴，停止討論金多賢的感情狀態。

金多賢並不太在意那些人的耳語，不過是上班時間待在同一棟大樓的關係，這輩子也就這樣而已。她繼續看著合作廠商的資料，和其他上班族一樣，期待下班時間。

「課長，這是妳的。」俞定延在金多賢桌上放了一塊和菓子，「抱歉，應該是我接她們上樓的時候被其他人看到了。沒想到會造成您和夫人的困擾。」

夫人，真是讓人有些欲罷不能的名字。金多賢想著，嘴角抑制不住笑容。

俞定延看著她表情透漏的意味，感到有些意外，那個對辦公室發生的一切都沒有情緒起伏的金多賢，竟對妻子有關的話題感到這麼有興趣。

「總之，下次夫人來的時候我會多注意的，不要給她造成壓力。」俞定延說道。

「沒事，她不會放在心上的。」金多賢回應。

熬過最後三小時，終於迎來下班時間，六點的鈴聲一響，大家不約而同的從位子上站起，開始討論下班後的生活。

金多賢從來就不是大家會邀請的人，她太過孤僻，對周遭漠不關心，生活只有工作而已。可經過今天愛妻事件後，大家忍不住對她感到好奇。

「那個…金課長，要不要跟我們去喝一杯？」金多賢身後，從沒和她說過話的小職員搭話道。

「不了，我還有事。」乾脆利落的拒絕，金多賢提起公事包便走出辦公室。

她不喜歡人擠人的電梯，推開一旁的防火門，她選擇走樓梯下樓。高跟鞋的聲音迴盪在走廊，急促的聲音顯示金多賢歸心似箭。

推開門，終於來到來到一樓。

「多賢！」一個稚氣的聲音從右邊傳來，小不點和湊崎正坐在一樓咖啡廳裡，她們從午餐後便一直在這裡等著金多賢下班。

小不點看見金多賢有些興奮，繞過咖啡廳為了畫出營業區域擺放的盆栽造景，她蹦蹦跳跳的來到金多賢面前。

「下班了嗎？」小不點停在了金多賢面前，抱住她的小腿。

金多賢蹲下來一把用單隻右手將小不點抱起，動作順暢地連她自己都意外。有那麼一秒，金多賢差點肖想她們真的能成為一家人。

「本來想說吃過蛋糕就走的，但她說一定要等妳一起走。」湊崎也跟著走過來，手裡提著中午的便當盒還有一隻傘。

「幸好有等妳，外面下雨。」小不點指著玻璃大門外的景象，昏暗的天空裡，的確飄著細碎的雨。

「謝謝。」金多賢又掂了一下手，將滑下來的小不點扶好，她側過頭看向手臂上的小朋友問道，「晚餐想吃什麼？青椒要不要？」

「不要，青椒噁心。」小不點嫌棄的喊道，「我要吃麵！」

「那就吃中華涼麵吧。」金多賢笑著回應，好似今天小不點說的是摘月亮這般不合理的要求，她也會笑著欣然答應。

湊崎看著這個景象有些失了神，小不點的生父總是不說話，家裡不會有這樣笑著決定事情的場景。儘管小不點的生父更加神通廣大，能真的做好任何事情、得到宇宙任何東西，可那都沒有意義。

反觀金多賢不過凡人，卻總是對她提出的每個要求都說好，湊崎甚至完全沒有印象金多賢拒絕她的時候。

「媽媽！」小不點喊著。

「紗夏，走吧。」和小不點已經在旋轉門裡的金多賢也回頭喊道，叫上原地不動的湊崎。

「來了。」湊崎跟著進入同一個隔間，三人一起走出金多賢上班的大樓，那瞬間湊崎撐開了傘，罩在三個人頭上，時間暫停此刻。

傘下，左手撐起傘的湊崎，右手抱著孩子的金多賢，在她們中間的小不點。細雨和斜陽，撐起了回家的背景。

湊崎頓時有些動搖，想知道這樣的三人從背後看起來，會不會也像幸福的一家三口。

那又會是她的幸福嗎？

晚餐後的廚房裡，金多賢收拾著吃完中華涼麵的盤子，多了兩個人的家裡仍舊少了一副餐具，今天金多賢還是用鍋子吃。不過金多賢有些樂在其中，享受著家務乘以三的快樂。

金多賢在洗過澡後回到單人床墊上，忍不住回味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她喜歡今天下班時，湊崎和小不點一起在樓下等她的景象；喜歡晚餐前，小不點吵著要三個人一起擠在廚房；喜歡晚餐後，小不點在她和湊崎中選了自己幫她洗澡；小不點最後選擇被湊崎哄睡，可金多賢並不在意。

這樣分工合作的樣子，她們真的看起來好像一家人，也就是看起來。

金多賢無法不在夜深人靜時被現實提醒，小不點不是她和湊崎的孩子，湊崎也僅僅是在公司的同事耳裡扮演一位妻子，自己依舊是孤家寡人，沒人愛、也沒資格愛任何人，那些都不屬於她。

「睡了？」臥室門被輕輕開啟，湊崎踩著安靜地腳步來到金多賢的床邊。

「還沒，怎麼了？」金多賢從床上坐起，像過去每次臨時被湊崎叫起一樣。

「我有點睡不著，能和妳聊天嗎？」金多賢點頭給予回應，示意湊崎坐在沙發上。她回到廚房拿了兩個馬克杯，裝滿熱水，一杯給湊崎，一杯給自己。

「我有點意外虹長得這麼快，剛出生時才一個前臂的長度，現在都這麼高了。」金多賢比劃著小不點的身高，「之後妳們有什麼打算嗎？是會離開？還是……讓她在家裡自學？」

「妳害怕我會離開嗎？」湊崎提問。

「我只是想好好安排我的人生。」金多賢有些慌亂的掩飾，湊崎的問題總是這麼一針見血。

有時候金多賢認為湊崎明明什麼都知道，但就是想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才會那樣明知故問。

好好規劃人生，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語氣裡卻也透露出自己的想法給湊崎。她已經把小不點和湊崎，全都劃進她人生職責裡。

「何況虹過不久也要去上學。」金多賢又接續補充，「還要幫她買學習用的筷子，以後上小學都是用筷子吃飯的。」

「那我們就慢慢開始找幼稚園吧。」湊崎笑著，她聽懂金多賢所有藉口，「也多買一副屬於她的餐具。」

「還有椅子。」金多賢笑著附和。

那一刻時間的齒輪又重新轉動，湊崎像是從沒離開。彷彿兩年前，金多賢順利從醫院將湊崎接回，跟她們一起回家的還有剛出生的小不點，她們買好了所有當好媽媽該有的工具，準備陪著她一起長大成人。

不是她定義的，不是自己定義的，不是她們共同定義的。

湊崎的幸福，現在只與小不點有關。她能為了孩子做一個卑鄙狡猾的朋友，金多賢又怎麼不會為了湊崎，心甘情願被湊崎利用。

她們本就習慣這樣的相處，像大雨忽下忽停。而這場隱形的爭吵也決定在這刻起，放下過去所有沒有細心說完的道別與道歉，就當作兩人向來安好，讓生活繼續往前。

金多賢本對這世界毫無興趣，就算能對上帝提問，她也並不對任何事感到好奇。可此時她卻開始對流年和運勢、對未來和夢想、對有形和無形的力量感到好奇，希望有人能好心解答她和湊崎的以後會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