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da】 雨季過後 3. 幫小不點和自己買些需要的東西吧。
發佈日期: 2023-10-05
可能是她提起的,可能是自己提起的,可能是她們同時提起的。
只是有一天金多賢腦海裡,就對未來的房子有所想像。
住在郊區的一戶建,車庫大小可以裝下一家四口綽綽有餘的休旅車,巨大的院子可以養一隻狗,夏天還能搭帳篷露營。
這藍圖裡沒有一個明確的女主人,可金多賢知道那些就是湊崎想像中的家會有的樣子。
金多賢最後的印象是自己買了菜和手機回家,睡前好像和湊崎聊了一下,自己就倒在床上睡著。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正好下午五點,差不多是該準備晚飯的時間,算一算小不點也要起床。
身上不知何時被蓋上了被子,金多賢掀起,看見一隻肉肉的小手搭在她的腰上。本該在臥室裡睡覺的小不點不知何時來到客廳,跟著她一起擠在單人床墊上。
興許是聽見金多賢的動靜,湊崎在衣服上擦著手邊走出廚房,她也注意到在金多賢背後的小不點,蜷縮成一個小球,緊挨著金多賢的背。
「欸!什麼時候、」湊崎說著就要繞過沙發,來到小不點旁邊將她撈起。
「我來吧。」金多賢用著氣音說道。
她輕輕撥開小不點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朝著和小不點相反的方向滾了半圈,躡手躡腳的從床墊站起。她一手托在小不點的背,一手托在小不點的膝窩,讓她能靠在自己的胸口被抱起來。
小不點的重量很輕,如果她想,好像隨時能像雲朵一樣飄在空中,金多賢毫不費力的便能把她抱回臥室裡的雙人床。
只有小不點躺在床上時,顯得這張床更加寬廣,那些填不滿的空位會被寂寞篡位,難怪小不點不想睡在房間裡。
她替小不點蓋上被子,輕輕關上門後走回客廳。
「馬上可以吃飯了。」湊崎像是一直等待金多賢一樣,在她出房門的那刻說道。
「嗯。」金多賢點點頭,回到單人床墊上。從她的位置剛好能看見湊崎在廚房裡,懷孕後她就沒再染髮,剪過幾次後已是原生髮色。
金多賢不確定湊崎的長髮長到什麼程度,這幾天她都是用鯊魚夾把頭髮盤起,這可能是變成母親後都必須有的操勞形象。和大學時期的樣子相距甚遠,可金多賢愛她到顛狂,從此美的標準只會是湊崎的形象。
湊崎在幾分鐘後端出煮好的晚餐,同樣是咖哩但比昨天的咖哩好上許多,分別被放置在餐桌面對面的位置。
「我去叫小不點起床。」坐在床墊上的金多賢撐著地板站起來。
「沒事,晚點我再叫她,妳先來吃。」湊崎招呼著金多賢入座,這還是兩人時隔許久才又一起坐在餐桌上。
金多賢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有些話題就是被哽在喉嚨。也可能她本來就不是兩人間負責主導話題的人,這件事從來就是湊崎的責任,太過依賴湊崎的金多賢也因為湊崎在身邊,選擇做一個啞巴。
晚餐期間天空又開始下起雨,像是颱風忘記帶走的孩子,被她留在日本的空氣中變成孤兒。
一些雲雨的聲音、一些湯匙刮在陶瓷碗盤的聲音,還有一些咀嚼聲,那便是這房間裡的所有話題。
「妳們公司真早下班。」湊崎突然說道,「最近是淡季?」
「家裡沒食材了,怕妳們肚子餓。」金多賢語畢,又再次被奪走了發言的權利。
金多賢想問的,明明是為什麼湊崎會帶著孩子回來?這次會待多久?她還會離開嗎?
可就好像是好友關係裡有什麼不成文規定,想做湊崎好友的金多賢不能涉入太多,她只能好好扮演朋友角色。兩年前她已經破壞過一次規則,這次她必須好好遵守,否則又要失去湊崎。
「妳今天請假了?」湊崎打破沉默。
「比較像是強迫部長給我放假,但這是我應得的。我午休前的產值可比辦公室的人一天都要高。」金多賢驕傲的說著,試著回想自己以前是如何扮演湊崎身邊,那個喜歡和學姐炫耀自己的小學妹。
「欸~是這樣嘛。」湊崎撐著頭,饒有興致的看向金多賢,「午餐吃了什麼?不會又像以前一樣隨便吃吃而已吧。」
「以前」,多麼可怕的一個單字。只是一個以前便能讓回憶倒灌,所有湊崎曾經笑著、哭著、吼著和金多賢吃飯的記憶都在一瞬間,像跑馬燈一樣走過她腦海。
「就是上班族常吃的東西。」金多賢搪塞著湊崎,若是再多說一秒,她都要被輕鬆的氛圍帶回從前。回到她比現在,再更濃烈愛著湊崎十倍、百倍以上的那段時間。
金多賢隔天來到公司後有點緊張,這是她第一次沒經過上司許可,僅是請別人請假就自行離開。若部長真的要追究,金多賢沒有什麼漂亮的說詞可以解釋。
湊崎和她沒有任何關係,自己也只是家裡小不點出生證明上的一行簽名。儘管於法律上看起來有理有據,但作為早退的藉口並不能讓自己接受。
高跟鞋踩在鋪著毯子的走廊,腳步聲被吸收進布料裡,只剩沉重的悶哼。走到座位旁,金多賢在坐下前被部長發現,叫進了辦公室。
「昨天有什麼急事嗎,這樣匆匆忙忙離開。」部長是一個有點中二病的大和撫子,背對著金多賢不肯轉過身。
「家裡有點事。」金多賢推著眼鏡,「抱歉因為是午休時間,沒能及時找到部長報告。」
「我很體恤部下的,但希望下次是妳親口跟我說。」部長回應,「對了,妳最近有看到彩虹嗎?」
「彩虹?沒有,怎麼了嗎?」都過了多少年,提起彩虹仍讓金多賢心裡忍不住震了一下。
她的愛人在雨季降臨,歸於雨後天晴的彩虹裡,這是金多賢對彩虹的唯一印象。未知的彩虹另一頭,有著湊崎再次回來的秘密,為何又剛好被提起。
金多賢想知道部長的理由,但她也並不真的能給出什麼答案,只是讓金多賢離開辦公室。
盯著螢幕一個早上,金多賢終於能在午休時間好好休息。摘下臉上的眼鏡,她習慣性的揉了揉鼻樑。
窗外又在下雨,金多賢最討厭的雨,它們像是有意識一樣,明明是局部降雨卻總挑金多賢在的地方下。她承認這是無差別攻擊,她平等的恨著每一滴雨,只因她們都有可能將湊崎帶走。
這可能也是金多賢為什麼還不肯相信湊崎是真的回來,她不想全心接受湊崎後,又在某個早晨發現湊崎只是昨晚的一場美夢。
回到窗外的雨,今天是不可能出去買飯了。金多賢瞥了一眼對面的俞定延,又是妻子早上做的愛妻便當,「不冷嗎?都放了一早上。」
「只要愛著妻子,涼掉的便當也很好吃。」俞定延說著。
金多賢沒有興趣聽她用一篇作文歌頌她妻子的美麗與智慧,明明是沒見過的人,俞定延卻總是喜歡向金多賢炫耀,她有些受不了,好像她沒家人似。
俞定延才說到一半,金多賢走出辦公室,一樣是和昨天一樣的目的地。她維持著相同姿勢靠在流理台上,有人經過都會以為金多賢從昨天就沒離開。
等水滾的時間漫長,可以想很多事。
想湊崎回來的原因;想湊崎今後要帶著小不點在哪裡生活;想湊崎什麼時候可能回去;想小不點之後去哪上學。
想這麼多,沒一個跟金多賢自身有關。
她苦笑,要是心聲有人能聽到,那她絕對會被認為是個一廂情願的可憐人。愛著別人的老婆、寵著別人的孩子,究竟什麼真正是她的?
熱水壺在水滾後發出尖銳的聲響,將金多賢的意識拉回現實,可剛剛想的那些事情已經讓她沒了胃口。
天空還是下著那該死的雨。
金多賢倒掉一整壺煮好的熱水,發著不明所以的脾氣,回到辦公室。
湊崎和金多賢在差不多的時間起床。她知道,因為金多賢起床後默默的走進房間拿了上班要穿的衣服,又默默的溜了出去。
金多賢並不喧嘩吵鬧,是湊崎睡眠太淺才醒過來。她在金多賢進門時閉著眼睛,不希望她看見自己清醒,負罪認為是她將自己吵醒。
隨著大門關上,家裡又只剩湊崎和小不點,這時湊崎才敢起身。
大多數的時間,家裡都只有她和小不點,不管在這裡,還是在那裡都是。她並沒有和陽光裡的存在有婚姻關係,那裡不搞人間這套俗濫的規定。
那裡的人也不像人間一樣,需要透過言語交流,只有湊崎需要說話,怪異的無法融入他們。小不點剛出生時也不知道怎麼稱呼醫學上被認定是生父的存在,出於一樣的理由,那裡並不搞人間這套繁瑣的教條。
在小不點會說話前,好長一段時間家裡都是沒有聲音的。
「媽媽?」小不點的聲音中斷湊崎的思緒。
「怎麼了?虹?」湊崎喊著小不點的名字。
「肚子餓。」小不點揉著說道,肚子適時的響起巨大的聲音,湊崎拍了拍小不點微凸的肚子。
和大多數年紀相仿的孩子一樣,小小的身體裡還沒辦法適當的塞進所有臟器,這讓她的肚子看起來圓滾滾的,正是最可愛的年紀。
湊崎牽著小不點讓她跳下床,兩人來到客廳,餐桌上有金多賢留下的一些錢和字條。
幫小不點和自己買些需要的東西吧。
窗外正在下雨,湊崎最害怕的雨。那是個太過清晰的鏡子,反射出年輕時的每個錯誤決定。
湊崎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為什麼要從醫院偷溜?又為什麼要執意回到那個人身邊?
在傷害金多賢過後,現在的自己甚至厚著臉皮來找她,沒有任何的道歉與懺悔。就像金多賢說的,自己在心裡早就明瞭,金多賢會不在乎她的過去,讓她和小不點待到任何時候。
兩人吃著湊崎昨晚煮得咖哩當早午餐。
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經能自己吃飯,這讓湊崎輕鬆許多。但小不點吃的慢,常常湊崎都是先吃完,再盯著正在吃飯的小不點。
「好吃。」小不點瞇眼笑著,開心的表情和湊崎很像,「金多賢煮的嗎?」
「不可以直接叫金多賢,這樣沒禮貌。」湊崎伸手擦了擦孩子的嘴,「這是媽媽煮的。」
「欸~那要叫她什麼?」小不點歪頭,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小不點的提問也問出湊崎心底的問題。自己還能稱呼她多賢,但小不點呢?
湊崎是狡猾的。
兩年前讓金多賢在家長的欄位寫上名字,她承認自己多少有點算計,算計著金多賢的愛,能不能成為她落魄時候的保險。
「妳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和她有血緣關係。」金多賢那天說的話迴盪在耳邊。
她的陰謀被當面拆穿,這讓湊崎無地自容。她和金多賢都清楚,金多賢永遠只會是她和小不點兩人小家庭的旁觀者而已。
「媽媽也不知道。」湊崎說道,她不知道小不點能不能分辨出來她臉上的笑是苦笑,「不如我們去問問她?」
這不是湊崎第一次決定要突襲上班中的金多賢。
在她們大學時代,她經常沒有約定好的出現在金多賢打工的便利商店。她笑著敲櫃檯旁的玻璃門吸引金多賢注意,金多賢會假裝沒看見她先完成手邊要結帳的事情。
湊崎也不吵不鬧,就乖乖的在店門口等金多賢休息時間。偶爾是便當,偶爾是麵包,金多賢永遠有剛好剩下的兩份即期品,一份給湊崎,一份給自己。
她不嫌棄金多賢總是拿這樣的食物當作禮物,金多賢也不怪湊崎突然出現打亂她一天計畫。兩人就在一頓飯的時間,靜靜享受知道彼此存在的時刻。
若說人生像局部降雨偶有悲傷發生,金多賢大概就是她包包裡常備的雨傘。不是特別有存在感,可是在危機時刻總能發揮作用,於是帶著她漸漸成為習慣。
不是她提起的,不是自己提起的,不是她們同時提起的。
只是她們開始任性的想見就見,不爭氣的金多賢率先淪陷。可兩人也都知道,彼此對於每次見面的賦予不同意義。
湊崎猜想自己大概是缺愛,人生不是在談戀愛便是在談戀愛的途中,甩掉一個又一個戀人後感到寂寞,於是轉過頭找到一直在身後的金多賢;金多賢知道自己就是上癮,對讓湊崎予取予求感到上癮,她的戀愛不曾開始也不曾結束,自始至終都在等湊崎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