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da】 雨季過後 2. 「如果有天她找不到我，一定會哭出來。」

發佈日期： 2023-09-28

或許是她安排的，或許是自己安排的，或許是兩人共同安排的。

只是有一天金多賢想起大學時期的所有生活碎片，就沒有湊崎不在的時候。

她們的初見面不是一個很震撼的場景，沒有磅礡的背景音樂或華麗設備。湊崎只是如兩人相互往來的這些年一樣，人群裡惹眼的粉色頭髮還有皮衣，和其他社團學姐站在教室前排。

是教室裡剛好灑下的日光、是空氣裡剛好瀰漫的芬芳、是一切讓湊崎看起來過分美好的事物，讓金多賢永生難忘。

那時的金多賢還還無法想像，在之後的好幾年裡，看見路上行人染著粉髮時，她都會下意識將那人錯認，好似這已成了湊崎的專利。

不過將頭髮勾至耳後，一時之間金多賢竟忘記自己身處何地，像是被下了咒。湊崎大概是狐妖，才讓金多賢透過她的眼眸一下墜入愛河。

「課長、課長、金課長。」一旁的職員喊著金多賢的名字，直到第三聲才將她喚回現實，「您沒事吧，臉色很蒼白喔。」

「要我說多少次，這是天生的。」金多賢扶著額頭說道。

「真的沒事嗎？感覺您最近精神不是太好。」小職員又確認一次。

「真的沒事，資料放著就好，先回去工作吧。」金多賢催促著職員離開。

若非得給自己的精神狀態一個解釋，那和所有金多賢人生問題的原因都一樣，答案只會是湊崎。她是金多賢這輩子注定要度過的劫難，沒有其他路能通行。

湊崎的生活好壞都成了金多賢自我判斷的準則，她為身為好友卻沒有注意到湊崎愛上了不好的對象自責。但若真的回到那時候，又有誰有能力改變嗎？她又真的只是朋友嗎？

無法前進的金多賢獨自留在回憶花園裡，像是忘了離開的守衛，孤身守著只有她覺得重要的時間。

僅憑著初次見面的一眼萬年，她的愛意從未停止，而那無疑是犯賤。給湊崎的愛她是分毫未感受到，若明明感受到了還不願意回應，她便是世界上最壞的人，壞過自我折磨的金多賢。

午休時間從來都不需要有人特別宣布，那是一個大家都心有靈犀的時刻。電話再也打不進辦公室，職員此起彼落的從座位上起身。

金多賢從埋首的合約抬起頭，摘下讓她看起來老十歲的銀框眼鏡，揉了揉鼻樑，「定延，要去吃午餐嗎？」

坐在對面的職員抬起頭，嘴裡早已塞滿了食物。她笑嘻嘻的捧著便當盒給金多賢看，金多賢於是明白什麼意思。一個一個的結婚以後，大家都有愛妻便當。

「課長，妳自己去吃吧。」俞定延說道。

「嗯。」金多賢雙手插著口袋走到辦公室隔壁的茶水間，從流理台上方的櫃子找到泡麵。她在熱水壺裡裝滿水，按下開關，靠在流理台等水煮開。

說真的，她並不是特別羨慕，不過便當而已，她也能準備給自己。但對失去動力的金多賢而言，若只有自己要吃並不值得煞費苦心，把泡麵的水煮開已是最大的努力。

上班時間最多人待著的茶水間，現在卻是最空曠，大家都巴不得用這難得的空閒時間逃離公司。金多賢從茶水間看著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想起大學時的她和湊崎。

她們以前的興趣之一是在學校周圍找好吃的隱藏餐廳，金多賢的腳踏車後座是湊崎的專屬位置，載著她一起她們去過很多地方。日子一長，新的店開不夠快便常去固定的一家。

兩年前和湊崎重逢的喜瑪拉雅是湊崎那時的愛店，喜歡的理由有點惡趣味，是為了捉弄金多賢。可金多賢那時候沒想這麼多，只是想待在湊崎身邊。

她從來就是念舊又愚鈍的，沒能將湊崎豢養，反倒是自己永遠被和湊崎的回憶禁錮。只怪自己給了湊崎太多太多的專屬，那些位置在湊崎離開後瞬間留了空，金多賢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把湊崎當作生活重心。

她將料包倒在麵上，讓煮好的水剛好沒過紙碗內部提示的注水線，端回座位直接開動。這路程不長，可能不滿三分鐘，不過也沒關係。

泡麵要等三分鐘和湊崎說沒有其他人能幫忙一樣，不過是哄騙自己的把戲。金多賢不相信三分鐘後泡麵真的會比較好吃，就像她不相信人緣好的湊崎會落魄到只有她能收留。

「哇、又吃泡麵。」俞定延端著自己的便當盒，特地跑來金多賢旁邊，「課長，妳這樣死掉的時候會變木乃伊的。妳不會煮飯嗎？」

「妳一直吃愛妻便當，死後也會變妳老婆的形狀。」這是金多賢所能想到殺傷力最大的話，可惜效果不明顯。

俞定延笑著說出「我樂意」，快樂的離開辦公室去清洗已經吃完的便當盒。

說到不會做飯，金多賢倒是又想起湊崎。她突然好奇自己不在家的時候，湊崎和家裡的小不點到底都吃些什麼過活。

湊崎身上沒有錢，也不曾跟金多賢要，只能用冰箱裡所剩不多的食材，她還能有什麼花樣。

「紗夏的電話、紗夏的電話。」金多賢翻開手機裡的電話簿，被她存成0紗夏的號碼特別顯眼。按照筆畫的安排，這樣的名稱才有可能讓湊崎的號碼在最上面，也才可以最快被找到。

「您播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約略三秒的時間，冰冷地機械女聲傳來。

「也是，都兩年沒用手機了。」金多賢安慰著自己，除了湊崎離開的這兩年，她好像就沒有要用電話聯絡湊崎卻找不到人的時候。

當然很多情況除外，湊崎喝醉的不能接電話時、和男朋友一起通知靜音時、和其他朋友在吵的聽不見鈴聲的地方時，還有其他很多很多。而金多賢也總是能找到理由為湊崎開脫，她知道湊崎永遠有更優先順位。

可沒人接起的號碼和再也沒人接起的號碼終究有些差距。金多賢已經習慣了湊崎的肆意妄為，能接受聽著電話未能接通的留言提示，卻還沒有個心理準備那號碼成為空號，她也沒有其他能找到湊崎的方法。

「課長？妳怎麼還不吃？麵都要爛了。」洗完便當盒的俞定延回到辦公室，手就要靠近金多賢的泡麵。

「妳拿去吃吧。」金多賢拿起座位上的西裝外套和電腦包，「順便幫我跟部長說一聲我下午請假。」

離開公司的金多賢搭上了最快一班回家的電車。避開了通勤人潮，電車上只有一些上班時間的閒人。

金多賢不遠處的座位是一個和家裡小不點看起來年紀差不多的孩子，身旁的爸爸將她的鞋脫掉後拿在手上，另一隻手護著她後背免得掉下來；孩子興奮的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念著站牌上還認不全的五十音；他們旁邊的座椅上有幾個購物袋，看起來像是剛去哪買了晚餐的食材。

真是看了容易做夢的景象，金多賢忍不住心想。

湊崎懷孕那陣子，可能是金多賢這輩子少數對什麼事抱有期待的時刻。看見孕婦裝就想著哪件適合湊崎，想像路邊孩子的鞋套在小不點腳上，更要命的是替孩子取名字，她做過的夢很多很多。

說起來她還得感謝湊崎，這麼早離開讓她即時止損，否則等她把房子都過戶給小不點那時候已經太晚。

金多賢在那對父女後幾站下車，車站附近是這一帶主要的商店街，剛好能在回家前買些菜。金多賢停在了蔬果店前，拿起青椒仔細端詳，「不知道小不點吃不吃青椒？」

「小姐，買菜嗎？今天的白菜很新鮮喔。」賣菜的大叔熱情推薦，「還是要來點南瓜？」

金多賢想了一下，「這個適合放在咖哩烏冬裡嗎？」

「當然，做成甜味的咖哩正好。」大叔笑著說道。

「那幫我包一點吧，還有青椒。」金多賢說著，邊將手裡的菜交給蔬果店老闆。

在湊崎突然從自己生命消失前，金多賢聊天記錄的最上方一直都是湊崎。她不需要置頂，因為湊崎總有說不完的話巴著金多賢分享，她永遠是金多賢聯絡人裡的最後訊息。

而那樣的湊崎卻停掉了舊電話的使用，金多賢不能理解其中原因。也或許是不願意去理解，就像她不理解湊崎怎麼願意為了一個看不見的存在離開熟悉的事物，金多賢比自己想像的更不瞭解湊崎。

「果然還是有個手機比較方便嘛。」金多賢在路過通訊行時喃喃自語。

她看了一眼玻璃上貼的最新款手機廣告接著走了進去，幾分鐘後提著裝有配好新門號的新手機出門。

以前她們的一些朋友好奇湊崎怎麼總自討沒趣，喜歡主動貼近不怎麼回應的金多賢。湊崎是這麼回應，「如果有天她找不到我，一定會哭出來。」

金多賢在朋友面前翻了個白眼，像是嫌棄湊崎的自戀。可她自己心裡清楚明瞭，何止是哭出來，找不到湊崎絕對是比想像中更可怕的事。

另一些人說湊崎一天和金多賢傳了一百則訊息太超過，這已經是騷擾的程度，金多賢則笑著和朋友說了她不在意。

這讓她給了對湊崎瘋狂喜歡一個藉口，可能湊崎透過訊息對她施了法，下了一輩子只能愛她的魔咒。

「我回來了。」雙手提著東西的金多賢用後背撐開門。等待她的是沒有回應的房間，這對於金多賢還算習慣，本來湊崎回來前也是這樣的情況。

說聲「我回來了」是家庭關係的遺毒，父母教導了金多賢要學會和家人相處，卻沒告訴她如果家裡沒人該如何和自己獨處。時間一久、日子一長，金多賢的自學能力只讓她學著接受沒有人回應。

金多賢將食材拿到廚房，她喜歡買回東西後將物品迅速歸位，懶散的越久便越不想整理。東西都丟進蔬果室後她走到客廳，穿著孕婦裝的湊崎揉著眼也在聽見金多賢後從房間走出來。

寬鬆的設計在金多賢印象裡可不是性感的服裝，只是產後的湊崎又恢復兩人大學時期的模樣，這叫人怎麼不發狂。金多賢極力撇開眼，假裝沒看到，並默默的把幫湊崎買新衣服記在腦內的代辦事項。

「妳回來啦。」湊崎說著，替金多賢拉開餐桌椅示意她坐下，順手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怎麼那麼早下班。」

「喔、嗯，剛好今天公司沒什麼事。」金多賢有些緊張，她遞出手裡的紙袋給湊崎，「我買了一些菜，如果妳需要煮飯可以用。然後這是手機。」

湊崎有些驚喜，沒有預想到金多賢會替她辦一隻新手機。過了兩年不需要手機的生活，她差點都要忘記人類社會是靠科技溝通。

手機已經做好基本設定，裡面只有一些原廠預先安裝好的應用程式。湊崎打開了通訊錄，已經有兩組號碼，金多賢和金多賢公司。

「我先輸入了我的號碼在裡面，如果手機沒接就打到公司，一定能找到我的。」金多賢說完從餐桌椅起身，「妳孩子呢？」

「睡午覺。」湊崎回應。

「嗯，那晚點我再煮晚餐吧。」金多賢走向自己擺在客廳的單人床墊躺了上去。

「謝謝。」湊崎笑著。

「謝什麼，我們是朋友嘛。」金多賢回答。

聽到這熟悉的回應讓湊崎忍不住笑了出來。湊崎的笑容，小不點不在的房間，這都讓金多賢以為又回到兩人大學時代，她們的關係親密又模糊。

沒有說清楚的喜歡，可以不負責任的想對湊崎好就對她好，沒有要回應的期待。

不是她安排的，不是自己安排的，不是她們安排的。

有天愛情就是這樣悄無聲息的降臨，霸道而不講理的竄進金多賢的生活，就像湊崎一樣。

陷入愛情的原因有很多種，最常見的其中一種，便是愛上對方身上自己沒有的。這也是平庸的金多賢愛上湊崎的理由之一，她愛上湊崎無來由的開朗。

那讓她本來陰陰鬱鬱的持續性降雨人生，突然照進一道熱烈刺眼的陽光。她本不該嚮往晴天，卻開始忍不住期待雨停。

金多賢必須承認，她現在還是愛著湊崎。最膚淺的證明，就是當她和湊崎共處一室，金多賢仍舊忍不住幻想她嘴唇吻起來的感覺。

可金多賢不曉得自己愛著的，是想像中陽光燦爛的湊崎，還是也同樣愛著隨雨季來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