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我會跟著你去死的。」

發佈日期: 2023-03-24


俞定延從來就不喜愛運動,她敢說這大概是她高中畢業後第一次跑這麼快,腦袋裡的想法很簡單,就是不想讓認識的人發現自己在精神科診所。

這源於她不可一世的自傲,就像她遲遲不敢從英國回來一樣。林娜璉、名井還有她的家人們,這些全是她無法排解的愧疚,她怎麼還敢若無其事地踏回這片土地。

如果自己的存在會讓某些人感到痛苦,那她還可以厚著臉皮待在他們身邊嗎?最初俞定延是這麼想著。

但這些想法後來變得更加偏激。

像我這樣的人,真的有資格活著嗎?俞定延瑟縮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同樣的想法不斷被重複撥放,在她腦海裡震耳欲聾。

直到她好幾天都沒睡覺,最終在工作時昏倒才有人發現她的問題,也讓俞定延發現自己的問題。可又能怎麼樣,所有的事情都像是看不到頭的繩結,想要解開只是天方夜譚。

她在數不清的夜裡懺悔,不問事實的將一切過錯推給自己,似乎這樣就會比較好過,卻只是陷入沒有盡頭的懊悔,猶如無法投胎的亡魂,徘徊在三途川旁等待誰的垂憐。

她就像是行屍走肉,不相信自己會變好,也不認為自己會變好。

「嘿,我覺得妳有點特別。」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水島醫生,她似乎從來無法抗拒成熟女性對自己的致命吸引力。儘管她喜歡照顧別人,但那種被人照顧的感覺是另一種誘惑。

「妳知道吧,我可以幫妳解決妳的問題。」水島邀請著俞定延來到她的工作室,「聊一聊,然後……看妳可不可以嘗試停止喝酒。」

她替俞定延拿起手上的酒杯,這在酒吧顯得突兀。當然,俞定延是該停止,她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連續第幾天來到酒吧,每一天喝下去的量只有隔天早上的帳單知道。

她被水島帶走,走在夜晚的異鄉。

「我注意到妳很久了。」水島說著,「一個人坐著、喝酒、有心事、像是在等誰安慰的孩子。」

「妳對我有興趣?」

「嗯……比較像是職業病使然,我見過太多酒精成癮的人,他們大多數都有悲慘的故事。」

「我沒有,都是我的能力不足罷了。」

「嘿,別這麼說,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好嗎?」

開始治療後她的情緒變得平靜,一些想法也不容易出現,她才有勇氣重新回到日本。

「幫妳開一些藥帶著?」水島醫生問。

「沒關係,我想盡量保持我原本的樣子回去。」

再後來的消息就是俞定延半夜傳給水島的訊息,她知道那是求救,於是替俞定延安排了在日本拿藥的地方。

她知道人都有想死的時候,可俞定延的命不適合這麼一走了之,她對這個殘破不堪的世界還有許多用處。但吃藥雖然解決一些問題,也有另一些問題出現,像是她引以為傲的認路能力開始失靈,而她正卡在回去北條動物醫院的路上。

那倒不是像忘記地址怎麼走這麼簡單的遺忘,她的腦袋不斷出現各種想法來形容她該回去的地方,卻始終沒有一個對應的詞出現她腦海來做出解釋。當她停下腳步時,四周都不是她見過的場景,而她也不知道要回去的地方是哪裡,俞定延只能到處張望著,想尋求幫助,但無法描述自己真正的需求。

「妳在這裡擋路幹什麼。」藏不起來的憤怒讓俞定延想起剛到犬舍的孩子,這似乎是她徬徨尋路時的好消息。

「喔?湊崎小姐,真是巧遇。」俞定延主動打了招呼,「要去哪渡過妳寶貴時間?」

「不干妳的事吧。」湊崎說道,表情都是毫不遮掩的防備。她不喜歡俞定延,可以列舉出許多原因,包括她銀灰色的短髮讓自己想起鹿島,還有她輕挑的態度讓人厭煩,她就想俞定延離她越遠越好。

「怎麼與我無關,如果妳要去找南,那我們就同路了。」俞定延笑說。

「哼,隨便妳。」湊崎撇過頭便徑直往前,知道一起走這一段路無法避免。

「今天怎麼有空來找南。」俞定延笑著跟在後面。

「我找朋友妳也有意見?」

「沒有,哪敢有。」

湊崎今天剛好在附近結束拜訪作家的行程,想著要來接名井下班才走來這,沒想到就遇見自己沒怎麼有好感的俞定延。但她還是收斂著她的敵意的,她已經猜到如果名井看見她對俞定延的態度不好,又會怎麼說自己。

明明和自己相同年紀,名井卻總是扮演著照顧者的角色,湊崎在開心的接受她的溫柔時,又不甘願她總是把自己當小孩子。要她得體、善良、謙虛、去愛這個世界。可她是自私的,怎麼可能有人能把心思分散在這麼多地方,她只想要和名井的兩人世界。

走了一段時間,湊崎發現身後的俞定延沒再和自己搭話,出於好奇心她偷偷的轉頭,俞定延像是沒事一樣背著手笑著看她。

「怎麼了,無聊?」

「我只是怕妳不小心迷路而已。」

「妳是個溫柔的人呢。」

「我不是。」

湊崎說完又朝著前方繼續走,討厭名井要她對這個世界常常表達關心,這不就遇到一個怪胎可能會誤解自己的好意。

終於在下一個轉角,俞定延記起自己在哪裡,她稍微加快腳步跟上湊崎,接著替她拉開動物醫院的玻璃門。湊崎抬頭看了一眼俞定延,又像個生氣的小狐狸一樣竄進門裡。

「湊崎小姐、俞醫生?妳們怎麼一起回來?」櫻田疑惑的問道。

「剛好在路上遇到,這位好心的小姐就陪我走一段路了。」俞定延笑說,聲音在樓梯間消失。她想趕緊把那包藥塞回自己的房間,多留一刻在自己身上都是危險。

同一時間的候診間裡只剩湊崎和櫻田,兩人算是半個熟人,至少比湊崎和俞定延更為熟悉。

「她怎麼上樓了?」湊崎指著樓梯,「上面不是妳們宿舍?」

「最近俞醫生都會住這,偶爾也下樓和大家聊天。」櫻田回應,「妳是來找名井醫生嗎?現在裡面沒有人,妳可以直接進去。」

湊崎朝櫻田點頭表示謝意,就往名井的診間走去,她在門口敲了門,聽見裡頭傳來「請進」的聲音。

她推開門,名井正在看著資料,下午的陽光剛好從她背後的窗子照進診間。她不自覺的想起高中時期她們總花大半時間在圖書館裡,名井看著她在紙上塗寫一些虛幻的夢想,而她看著名井坐在身旁唸書整理筆記。

「還沒忙完?」湊崎繞到名井那側,想坐上她的大腿,名井讀懂她的意思,雙手張開接住她。

「還剩一點資料要整理。」名井說,舉起湊崎的手吻在她指尖,「今天怎麼會來?」

「想說我們很久沒好好說話,那天行動餐車妳好像也很累,不怎麼想說話。」

「沒事,我很好。」名井揉了揉湊崎的手掌,「只是那天有點累。」

「妳工作不能多休息一點嗎?北條院長這麼壞?」

「他是很好的老闆,只是這個世界有太多需要幫助的小生命。」

「我不喜歡妳這麼累,我都沒有妳多少時間。」

「乖,妳先在對面椅子坐一會兒,我們馬上去吃晚餐。」

她不敢告訴湊崎自己那天在生氣,這不過又掀起兩人間另一波戰火,而這段關係現在需要的是穩定,不是更多的不安全。她也不敢正面回答湊崎的害怕,就像她早就知道兩人間存在問題,卻無力解決。

這已經不只是高中時兩人小打小鬧的感覺,她們站在懸崖邊,隨時會墜入深淵。名井幾乎要忘記自己為什麼選擇和湊崎復合,就連像樣的理由她都無法拼湊出來,再這樣下去也只是在苦撐。

距離俞定延回到日本又過幾個禮拜,她的生活很簡單,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待在候診間和飼主還有動物們說話聊天。尤其是一條叫犬一郎的老狗,牠是動物醫院的常客,無論是北條還是名井都看過,卻也只能在推薦幾個保健食品後將牠送走,對牠的病症沒有辦法。

「犬一郎,今天怎麼樣啊。」俞定延蹲下看著趴在地上的老狗。

「謝謝妳啊,俞醫生,這麼常和我們犬一郎聊天。」犬飼說。

「應該的。」俞定延笑說,拿著犬一郎的水碗離開,裝滿後放在牠面前。犬一郎像是明白俞定延的意思,起身舔了好幾口,連犬飼都覺得震驚。

「名井醫生和北條醫生沒有不好啦,就是有點讓人感覺生疏。」旁邊一位養貓女士表示道,「還有第三個診間的醫生,總是換來換去的,一下有人一下沒人,很不親切欸。」

「是啊,還是俞醫生比較會聊天,我感覺我們家的狗跟妳說完話後精神都變好了。」

俞定延沒有回話,只是不停的撫著老狗的背,她明白朋友們為什麼總是束手無策,自己也只是替他們完成想做的事。他們是醫生不是神仙,對於自然老化的生命沒有辦法,能做的不過也就是陪伴,可也因為他們是醫生,得花更多時間在能力所及的動物身上。

常常這麼一待便是一整天,結束後她偶爾也和其他人去喝一杯,不過今天有些特別。

準備下班的北條脫下醫師袍,進入十一月的天氣很冷,大家都已經換上大衣。他正準備喊俞定延一起走時,看見一位老婦人握著她的手,焦急的說著什麼。

「謝謝阿姨還特地來告訴我們。」俞定延笑說,「我們馬上就把牠們帶回來。」

好不容易送走那位老婦人,俞定延坐下陷進沙發裡。本來站在診間裡看的北條走了出來,手抱著胸走到俞定延面前。

「俞醫生。」北條喊著,「妳不願意幫我賺錢,還帶這麼多流浪貓狗回來,請問這是搶劫嗎?」

「往好處想,至少我沒拿刀架在你脖子上。」

「我倒情願妳把我殺了。」

「那我會跟著你去死的。」俞定延笑說,「不過就是錢嘛,我再給你就好,別因為沒錢就犧牲一些東西。」

「我知道,我開玩笑的。」北條突然有些抱歉,「我去開車吧,不是要去找小貓嗎?」

「名井,妳去嗎?」北條又朝著名井的診間門口大喊。

「嗯,走吧。」名井打開門,一副早就準備好的樣子。

他們的合作已經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到達定點後俞定延便放下籠子和引誘貓咪出來的肉泥,名井和北條站在她身後看著,幫忙抓住往他們這邊逃跑的小貓。這次的救援沒有花太多時間,這歸功於俞定延待在這的幾週無私的到處救援流浪貓狗讓他們練習,托她的福醫院後頭的觀察室第一次關著這麼多動物。

他們在幾個小時後回到動物醫院,早就沒力氣再談什麼喝一杯之類的消遣。

「名井妳待在這嗎?」北條臨走前問道。

「應該今晚睡在我診間的床上,除了今天抓到的,還有其他的也要看看。」

「好,妳明早太累就不用上班沒關係,我先走了。」北條關上車窗,揚長而去,剩下名井和俞定延站在原地。

如果不把這個瞬間賦予特別意義那便一點也不奇怪,只是她們總會想起一些過往片段。就讓尷尬飄在空氣裡,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觀察室。

俞定延打開了籠子的門,把兩隻小貓抓進去。名井拿著飼料桶,給每個空碗都添滿,用忙碌填滿對話空白,那些真正想說得太過赤裸,她沒有勇氣面對。

俞定延關上籠子,試探地說,「妳現在和湊崎小姐交往?」

名井沒有想否認,只是想起那天在行動餐車旁湊崎的自我介紹,她僅僅說自己是朋友,現在若承認,是不是也代表她承認湊崎在說謊?作為湊崎的交往對象,替她守護這個秘密是理所應當,就算俞定延和她們是同個圈子的人,她也無法確定湊崎是否想讓人知道自己在和女生交往的事實。

喜歡女生是一件麻煩的事,做一個喜歡女孩子的女生更是麻煩,無論是哪位女友,她似乎都沒有辦法在公開場合將她們介紹。

「只是關心妳而已。」俞定延看出名井的猶豫便沒有再追問,「工作一天,妳先去休息吧,晚點如果有事我會叫妳起來幫忙。」

「嗯,好。」名井離開了觀察室。

名井最後的印象是自己躺在休息室,看了一眼手機,才剛過四小時,不過十二點而已。她從床上坐起,把披散在肩上的頭髮紮起,踩著拖鞋就走到觀察室,俞定延已經不在這裡。

動物們沒有什麼異常狀態,她又兜兜轉轉來到公共的休息室拿水喝,發現飲水機旁邊放著一個沒看過的藥袋。名井拿起來看,發現背面寫的是俞定延的名字。

「那是我的。」俞定延適時出現從名井手上拿走。

名井點點頭,「我剛剛看過觀察室沒什麼異狀,妳今晚可以好好睡覺。」

「嗯、那、晚安。」

回到診間,名井卻無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躺回床上,剛剛看到的藥名和療效都在她腦海裡打轉。她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任螢幕的亮光打在她臉上,手上的滑鼠滾動,她快速掃視過螢幕上的訊息。

為什麼定延學姐在吃抗憂鬱的藥呢?名井想著,但她更想知道的是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吃。

是最近才開始?

還是她在英國時開始吃?

難道她們認識時就已經在服藥了?

以下不是正文:

各位讀者好,這幾章作者自己覺得讀起來有些憂鬱,事實上也是因為寫的時候感覺心情不太好所以才想說來發起二月挑戰轉換心情。也想過不如不要安排這樣的情節,可能有些人讀起來會不太舒服,不過畢竟這是作者一開始想談的部分所以還是決定保留。

其實寫到這,作者覺得每個人長大後的困擾應該都差不多引出來。「南和Ray的關係」帶出「執業後發現現實與想像不同」、「子瑜抽菸」帶出「培養了以前的自己討厭的習慣」、「定延的憂鬱」帶出「沒能完成和別人的約定」、「多賢的糾結」帶出「父母和伴侶關係不好」、「紗夏鬧脾氣」帶出「沒辦法再單純的和舊人相處」。

但其實每個角色多少都有沾到邊,這並不屬於特定角色的形象,不曉得大家對哪個最有感呢?作者自己是對於培養自己以前也討厭的壞習慣這點很有感觸。

作者認識一個朋友雙親都有抽菸的習慣。

十二歲那年,作者陪他在冰箱上摸到媽媽的菸,接著商量要藏到家裡的哪個角落不被發現。我們想了一個偉大的計畫,並確保萬無一失,可後來他在媽媽的教育下還是說出放在衣櫃裡。對作者來說是一個下午的功夫泡湯,但作者不知道對他來說,他是如何詮釋這段回憶。

長大後失聯了一陣子,再次遇見他時,他和作者另外一個朋友一起在打工。他們若無其事地分享著菸,只是在結束後他告訴作者的另個朋友別告訴作者他現在會抽菸這件事。可能一旦這件事被戳破,童年的濾鏡就會消失,不過作者也不是什麼善類。

小時候很討厭愛找藉口的大人,總感覺他們常常說出一些沒有邏輯的理由,接著一句「你們小孩不會懂啦」結束這回合。有時候長大真的就是一夜之間,當然也可能是作者潛移默化間早已受影響,現在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指著沒有任何安排的行事曆說,「抱歉,我那天沒空」。

雖然現在已經是大人了這樣說有些站不住腳,可是作者認為這都無可厚非。

當對這個世界掌握得越多,就越會發現過去的限制都是為了讓一些人更方便,只有固執地相信某些虛假的謊言,才可以活得無憂無慮。

可換句話說,快樂的傻子和聰明的瘋子,大家想成為哪種人呢。

作者更情願當瘋子。

老樣子,祝大家有美好的一天,也日常為孩子們健康平安快樂祈禱,願大家都能知世故而不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