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18. 「『好夢』。」
發佈日期： 2022-11-05
這樣想來，那大概是俞定延這輩子最後一個還與責任無關的午後。她和林娜璉坐在房間裡，拿著手機在逛網購。
「我想要一個手鍊。」林娜璉說，這是一切事情的開端。
於是這個下午，兩人都在翻找著哪一款手鍊適合林娜璉。不光是設計，還有材質必須考慮。初戀的皮膚很敏感，碰到鐵製品就發癢。
「妳看這個怎麼樣，喜歡嗎？」俞定延問，拿著手機上的照片給林娜璉看，簡約的黑色皮革設計，上面有塊刻著字的金屬。
「好看！我待會跟我媽講，叫她帶我去買。」
「不用啦，我送妳吧，就當生日禮物。」俞定延說，邊下單，「也是在一起後第一個生日。」
「妳這個浪漫鬼！」林娜璉說，「這樣真的不行，我太喜歡妳了。」
她一把攬過俞定延，在她臉上一頓狂親，俞定延只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皺了。冷靜下來的林娜璉環著戀人的脖子，輕輕靠在她肩膀上。
「定延啊，妳什麼時後最喜歡我？」
「妳睡著不說話的時候吧。」
「找打嗎？」
「開玩笑的。」俞定延覆上林娜璉的手，「或許就是這個瞬間吧，只要妳在身邊，就是我最喜歡妳的時候。」
「那妳覺得我們會結婚嗎？」
「我不知道，我太笨了。只是現在遇見妳，就覺得我必須愛妳，最後不結婚好像也沒關係。」
「那妳覺得比喜歡更喜歡是什麼？」
「妳今天怎麼了？」
俞定延笑著揉了揉林娜璉的頭髮，又親了一下她嘟著的小嘴。因為是她最喜歡的林娜璉，就連這無厘頭的問題都讓她憐愛。
「妳快點回答我！」
「好好好，比喜歡更喜歡是……不能沒有妳，想每一秒都和妳在一起。」
「那我現在就是比喜歡更喜歡了！」
「我也是。」
而這不過隔天的事情，這天俞太太比任何一刻都嚴肅的打給俞定延，她在電話裡沒說什麼，只是催促著她趕快回家。
回到家的俞定延看見了不常回家的爸爸、兩個姐姐還有媽媽，四個人面色凝重的坐在餐桌前，桌上擺著一份文件。
「我回來了。」俞定延說，書包都沒來得及放回房間就直覺自己應該坐下來。
「妳回來啦。」爸爸努力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正好，爸爸有事要跟妳們說。」
「最近公司的帳出了一點問題，我們可能得先把這裡的房子賣掉。」
「等到問題解決……，我再想辦法買回來。」
「畢竟也是我們住了十幾年的家啊。」
那是俞定延第一次看見爸爸說話到哽咽，她無法想像公司的帳出問題影響到底多大，可她猜大概是很嚴重很嚴重，所以爸爸才會壓力大到半夜在餐桌上哭。
爸爸告訴她聖心女的學費目前可能負擔不了，於是她認命的接受自己沒辦法繼續念聖心女這件事。
其實在哪里唸書她都無所謂，可她不曉得林娜璉會怎麼想。在做出這個決定後，她第一個告訴的是林娜璉。
她還記得那是她最喜歡的九月天，因為林娜璉是在九月出生的，她們在初見面的公園，林娜璉坐在鞦韆上，俞定延在她身旁替她搖著鞦韆。
「如果我告訴妳，我高中沒辦法再念聖心女怎麼辦？」
「為什麼沒辦法？」
「我爸說公司帳出問題了。」
「那妳要去哪？」
「不知道，可能就是離新家近的幾個挑一個吧。」
「大學呢？我們說好要一起去東大？」
「會的，只要答應妳的，我都會做到。」
「嗯，好吧。」
也是那一天，俞定延跟林娜璉一向重疊的人生漸漸走上叉路。
俞定延必須和其他準備外考的同學一樣在學校唸書到很晚很晚，她比別人都晚開始，自然得多付出一點努力。
林娜璉的放學後不再有俞定延陪伴，家人不知道在哪裡也聽說了俞家的消息，特別叮囑她別跟俞定延太靠近。
可她們還是努力在能見面的時間多相處，午休時間的一小時可以吃飯加上在林娜璉的膝枕上小睡一會兒，也夠林娜璉分享昨晚上的才藝課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這樣的生活一直維持到俞定延放榜，她考上了附近的神戶高，在短暫的春假後迎來高一。
林娜璉喜歡的歌手出了新專輯，這是俞定延理所當然知道的事情。上線那天她就聽完了整張專輯，這樣才可以選一首自己喜歡的和林娜璉討論。
要見到愛人總是迫不及待，下課的鐘聲才剛響起她已經背上書包，響完那刻她已經站在鞋櫃前換下室內鞋。
她穿過街上的人群，擠上月臺上的地鐵，越早見到林娜璉，兩人相處的時間就越久。她在林娜璉補習的補習班附近下車，朝著林娜璉往補習班的路反方向走回去，終於在附近的街道遇到她。
「娜璉！」俞定延興奮的跑過去。
林娜璉的耳朵帶著耳機，似乎正在聽那歌手昨天發布的新歌。她喜歡將整張專輯聽過後挑出喜歡的一首，接著循環播放，放到旋律都刻在腦子，放到歌詞都熟稔於心。
可她又似乎是在放空走神，因為俞定延就已經站在她面前，林娜璉還是沒發現。看著對方就要走過自己，俞定延趕忙伸手抓住。
「娜璉？怎麼了？」她擔心的問。
林娜璉這時才回過神注意到俞定延，她將耳機拿下，把整個身體甩進俞定延懷裡。撞擊害得俞定延踉蹌一下，可她還是努力把林娜璉接住。她撥了撥林娜璉前額的頭髮，捏了捏她肉肉的臉頰，接著牽起她的手，怕擔心她上課遲到，她邊走邊問著。
「怎麼了，今天精神不太好？」
「嗯嗯。」林娜璉搖了搖頭，「剛好在想事情。」
「想什麼這麼認真？」
「我覺得，我好像上不了東大。」林娜璉一副委屈的樣子，「才開學第一週就都是考試。」
俞定延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在經過便利商店時要林娜璉等在門口，進去買了東西後走出來，是一杯香草拿鐵，她遞給林娜璉。
「妳可是林娜璉欸，校排第一還是學生會長都是很容易的吧，要相信自己。」
「我覺得我做不到，我沒辦法像那些高三學姐一樣閃閃發亮。」
「妳可以的，有一天走在校園裡，學妹看到妳都會尖叫歡迎，妳會被很多人喜歡，大家都搶著在妳畢業那天告白。」
「但我還是會最喜歡妳。」
「對的，妳還是會最喜歡我。」俞定延停在補習班的樓下，拉著林娜璉的雙手，眼裡充滿不捨，「走吧，該上樓了。」
目送林娜璉上樓後，俞定延並沒有急著離開。她找到了附近可以安靜讀書的地方，準備把隔天的小考念完。
他們家不是那種太嚴格的類型，小孩的成績還過得去就好，反正不讀書以後也有很多出路。比起成績，俞家的父母更在意的反而是三個小孩的品性，一開始也是想著讓俞定延在單純的環境念書才送進女校的。
相較起來，林家嚴苛許多，成績好是基本。自從林家生意越做越大，林父似乎也把養小孩當作股票買賣，只要能讓她增值的各種才藝都會送去。
俞定延相信，若不是林娜璉，這輩子她都不會把東大當作目標吧。
她不知道完成兩人的約定自己需要付出多少，至少當林娜璉在為了這個目標前進時，她也該努力的追上她的背影。
不過對於念書，她是真的沒有什麼興趣，那些整天背誦的基礎學科看起來對這個世界毫無貢獻。越讀越是索然無味，俞定延乾脆開始查起有什麼額外條件對進入東大有利。
一下映入眼簾的是由一對情侶經營的動物之家，俞定延將內容記下，打算待會兒林娜璉補習完後跟她說。
愛著林娜璉的每一天都是快樂的，這似乎是現在貧窮生活裡，唯一可以期待的事。
家裡的公司不大，但也是一步一步慢慢經營起來的小本生意，這筆帳對父親的打擊不小。俞定延沒什麼可以做的，父母只說要她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不須操心。
陪著林娜璉的時候，她可以短暫忘記家裡正在發生的事。
在她想像的美好未來，她已經更有能力，可以幫著父親解決公司的問題。20歲就會是長大，她可以在22歲那年畢業，並且向林娜璉求婚，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當然前提是她和林娜璉一樣考上東大才行。
她一下把思緒收回來，重新專注在書本上。當再次抬頭時，已是林娜璉下課的時間，她又慢慢晃回補習班附近等她出現。
一群穿著制服的學子魚貫走出補習班，林娜璉也在其中，俞定延看到連忙向她招手，戀人開心地朝她跑來。
俞定延猜林娜璉今天的考試大概考的還不錯，否則她心情怎麼會這麼好。
「今天補習怎麼樣？」
「我拿了最高分。」
「這麼厲害，不愧是我們娜璉。」
這次俞定延只送林娜璉到半途而已，這是林娜璉的要求，她覺得如果俞定延總是陪著她回家，俞定延到家的時間就會更晚。
「好啦，到這就可以了，妳趕快回家吧。」林娜璉說。
「妳這樣抓著我，真的有要讓我回家嗎？」俞定延笑回。
「只有補習前後可以見一下太短了。」
「到東大就可以住一起了。乖，回家吧。」
「好。」林娜璉笑著開心的抱住俞定延，「我真的好喜歡妳。」
「我知道。」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答案。」林娜璉一下退開，佯裝生氣的盯著俞定延，「妳是不是不喜歡我，為什麼都不說喜歡。」
「喜歡不一定要說喜歡啊。」
「為什麼不說。」
「也是有不能說的情況吧。」
「那要說什麼？」
「說……」俞定延想了一下，浮現的是林娜璉喜歡的歌手唱的歌詞，「『好夢』。」
「欸？妳以為妳是IU嗎？」
「我不是，妳才是。乖，妳現在真的該回家了。」俞定延推著林娜璉往回家的方向走，又偷偷陪她走了幾步回家的路程。
「所以妳喜歡我嗎？」林娜璉忍不住轉頭問。
「喜歡，這輩子都喜歡妳。」
俞定延這天沒陪著林娜璉從學校走去補習班，她事先打電話告訴過她了，自己會晚點到。可她沒說的是，她跑去買禮物給林娜璉了。
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就是個七年後也不值得一提的平凡日。說不上原因，俞定延今天就是想給林娜璉驚喜，她猜就是喜歡到無可救藥才會這樣。
她拿著打工來的薪水，那些錢太少沒辦法幫家裡度過難關，卻足夠她偶爾奢侈一下。她到了平常和林娜璉逛街的百貨公司，買了一隻兔子娃娃。
她們前陣子去動物之家幫忙後，意外發現林娜璉長得很像兔子，從此成了兩人間專屬的情趣。
她抱著兔子娃娃，坐上到林娜璉補習地方附近的地鐵，又在一樣的座位上等著戀人放學。
她等不及想看到她的表情，她希望林娜璉會喜歡。距離下課還有三十分鐘，她早早就離開座位，走到補習班樓下等。
她坐在路邊的欄杆上，盯著補習班的窗戶看，沒有學生起身，距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
補習班的後方就是商店街，來來往往的人潮讓一個人等著的時光不那麼單調。她聽著身後的匆忙來去的腳步聲，倒數著林娜璉下樓的秒數。
一些來接孩子下課的車陸續聚集在門口，有的人下了車讓孩子能夠快點認出自己家的是哪台，在那之中有個人下了車卻沒停在車子旁邊，俞定延聽到他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妳是定延？」那男子問，俞定延轉頭才發現是林娜璉的父親。
他比小學時看見的更不苟言笑，可以確信林娜璉的可愛模樣應完全遺傳自母親。俞定延有些害怕，但努力維持鎮定，不想在大人面前洩氣。
「看來妳真的會來陪娜璉放學。」林父笑說。
「有什麼事嗎？」俞定延警戒的問。
「開門見山地說，我沒什麼興趣去知道妳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但跟妳們窮人相處只會毀了我的女兒。」林父拿出一根煙，點上火，「行行好，別再跟娜璉見面了，妳在害她。」
「你們家也快撐不下去了吧。」林父接續著說。
「只能怪妳爸爸識人不明，我早就告訴他，他偏不信。」
「要怪就怪妳爸吧。」
林父長吐了一口氣，尼古丁和焦油混合的惡臭散在空氣裡，他抖落煙頭的灰。
俞定延聽著他自顧自的出現就開始說些讓人難受的喪氣話，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反駁。她只知道如果再高10公分，她一定會從上往下藐視他。如果力氣夠大，就再給他兩拳。
這對話是不公平的，林父早已準備好說詞，見到俞定延就是一頓輸出。俞定延找不到機會插話，只留下滿腹委屈。
她僵在原地看著手上拿著的兔子玩偶，想見林娜璉的心情在剛剛被林父潑了冷水。
林娜璉混在下課後的人潮，看見俞定延那刻欣喜狂奔，卻在看見林父後停下腳步。
林父也看見了女兒。他夾著煙吸了最後一口，接著丟在地上，名牌皮鞋在還未熄滅的菸頭上踩了踩，直至火光黯淡。
「妳應該知道娜璉以後會去東京的，在妳們這個只知道談論喜歡的年紀，趁早分開吧，妳懂我的意思。」
林娜璉走近父親和俞定延，氣氛凍結成冰。她當然注意到俞定延手上的玩偶，還有她冷著的臉。有時候，她們也痛恨自己總能在一瞬間透過表情，察覺到戀人想說的話。
「明天開始我會安排司機送你上下學的。」林父說著，推著林娜璉坐上後座。
「等等！」林娜璉降下窗戶有話想說，但父親就坐在前座，她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好夢，對吧？」俞定延笑說，比想像中的灑脫。
那是兩人最後一次見。
沒有正式的分手或道別，一切都發生的自然而然，就好像林娜璉從來沒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她們也不曾在一起。
原來貧窮才是原罪，是她高攀不起林娜璉。光靠喜歡撐起的感情是易碎的玻璃，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比喜歡更喜歡，從來就不是不能沒有妳，想每一秒都和妳在一起。
她們本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只是短暫交會，如今又走回各自人生裡，繼續成長。林娜璉會是父母的驕傲，國家的光輝，世界的希望。而俞定延……，她不覺得自己能長成多偉大的大人，一路上只是默默跟隨著林娜璉曾經對她的期待，一步一步前進。
回過頭，高中就畢業。一轉眼，就帶著兔子玩偶身在東京。談了一場不像樣的戀愛，最後流連在不固定的關係。
她沒成為自己想像中的樣子，20歲的時候還是沒有辦法替家裡度過難關，是爸爸又重新發展起來；22歲沒能從大學畢業，獸醫系得多念兩年；她也沒能和林娜璉永遠在一起。
俞定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算是長大，可能就是反覆聽著同一個歌手的歌，發現自己漸漸也喜歡上林娜璉最鍾情的那一首。
她可沒林娜璉那麼有音樂造詣，可以聽出裡面和弦的運用有多麼優美，只是有一天看著歌詞，就發現自己懂了裡面的意境。
제대로 잘 먹어 다 지나가니까
「好好吃飯」 「 一切都會過去的呀」
예전처럼 잠도 잘 자게 될 거야
「也可以像以前一樣睡得好的」
진심으로 빌게
「我真心祈禱
너는 더 행복할 자격이 있어
你有資格更幸福」
人們總是在為人生短短幾十年尋找一些堂而皇之的意義。有的人在尋找至高無上的成就，有的人在尋找虔誠信仰的終點。
對俞定延而言，那天之前，她為了愛林娜璉而活著實踐；那天之後，她為了不能愛林娜璉，苟活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