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15. 「我不完全是她女朋友……」
發佈日期: 2022-10-28
昨晚似乎下了一夜雪,俞定延今早打開窗便聽見窗框上積雪掉落的聲音。她伸了伸懶腰,冬天讓人全身的肌肉都團在一起,不好好拉筋容易老得快。
名井躺在床的內側睡覺,兩人聊到了凌晨,她大概還起不來。俞定延下了床,微笑著看對方熟睡的臉,輕輕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嗯……。」名井發出還未睡醒的哼聲,惹得俞定延還想繼續躺回床上,不過她可不允許自己這樣墮落。
她換上了外出服,洗了臉。衣櫃的底下藏著秘密的東西,她用膝蓋推到更裡面,怕被名井發現。
「妳要去上班了?」名井含糊的說著。
俞定延覺得有些好笑,不知名井是真醒了還是在說夢話。她坐回床邊,替對方掖了掖被子。
「嗯,我要出門了。」
「不要去嘛,再陪我睡一下。」
「不——行——。」
「那妳幾點回來?」
「放心,肯定在活動開始之前。」
「給我抱抱。」
俞定延從未拒絕過名井的要求,她在對方伸出手的那刻便將這個人覆上去,腰不忘出力撐著身體,免得壓的名井不舒服。
「好夢。」
名井是在接近十二點起床的,摸了摸床邊涼透的床鋪才意識到早上和俞定延道別不是在做夢,對方早已離去四個多鐘頭。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摸過俞定延剛剛輕吻過的位置,想用指尖感受對方留下的體溫,可早已冷去。36.7度的額頭似乎不曾因為37.5度的唇而更加灼熱,是她自己的錯覺,才讓人滾燙的像是發燒。
俞定延依舊是大家的俞定延,依舊熱心的參與系上事物,依舊投入的規劃宿舍聯誼,依舊馬不停蹄的來回生活與打工之間,可大家都知道她身邊多了個可愛的孩子。
名井猜想自己是特別的,所以她坐在放學後一起回家的副駕,站在活動中可以幫忙的距離,躺在結束忙碌一天後兩人小聊的床上。
偶爾是她房間,偶爾是俞定延房間,她們在不忙碌的假日聊到深夜,在隔天早八的清晨催促對方趕快入睡。
她們就像是戀人,看著對方情不自禁時也想一嚐她口中芬芳,或是相擁著度過入冬後漸冷的晚上。
名井喜歡上俞定延了,要比喜歡再更喜歡。而俞定延大概也和她一樣,只是兩人從未將這件事攤開來談。
畢竟是大人了,對吧?
成熟的大人都是在相處的過程中嘗試,何必用情人關係將兩人綁緊?
定延也是喜歡我的,是吧?
無人討論的名井只能一個人猜想,時間久了這些問題也淡忘。只要此刻俞定延陪在她身邊,世上便再無大事。
她從俞定延的床上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今晚是平安夜,俞定延邀請了整個宿舍的人一起來交換禮物。她們會在半夜的時候一起放到聖誕樹下,直至隔天清晨再一起拆開。
不過名井多準備了一份,一份無論如何也想送給俞定延的禮物。她難得的坐在書桌前,親手寫下要送對方的卡片。就算每天都能見到她還是有好多話想跟俞定延說,像是感謝,像是讚美,像是她不敢輕易說出口的喜歡。
她將卡片和禮物一起放進盒子裡,精美的包裝起來。她希望俞定延收到時開心,就和過去在情人節收到她回送巧克力的那些人一樣。
一陣手機震動的聲音傳來,名井拿起手機,是來自周子瑜的電話。
「喂,南,我出車禍了。」
「什麼?!」
「小聲點啦,總之妳來一下。對了對了,千萬不要跟我媽講,拜託。」
周子瑜是在午夜十二點到的大阪。叫了計程車回到兵庫後她不敢開門,怕吵到熟睡的父母。行李放在車庫,她騎著高中買的輕檔車出門。時隔一年回來日本,可是車況良好,多虧家人平時替她好好保養。
她睡不著。原因很多,可能因為在飛機上睡太久,又或是時差沒調回來,或許是因為踩在日本的土地上太興奮,或許是因為她很想念那個人,想念那個她不敢再提起名字的人。
上山的道路有著細碎的燈光,朦朧的照在去找她的路上。這裡的溫度寒氣逼人,不知是因為冬天,還是一些特殊磁場。可想再多都只是自己嚇自己,況且她也沒什麼好留戀的,就這麼跟在她後腳離世可能反而是更好的結果。
周子瑜熟悉的走到那個墓碑旁,從外套的內袋裡掏出一包鯛魚燒,是她從機場買來的。墓碑看起來很乾淨,像是不久前有人來祭拜過,前面放著一張卡片和20歲的蠟燭。
談什麼冥誕20歲簡直荒唐至極,周子瑜看不懂卡片上面的語言,只覺得可笑。人都沒了現在才來玩「媽媽愛妳」那一套,這能挽回什麼嗎?
她坐下像是兩人從前面對面交談。
「志效啊,我回來了。」
「我快畢業了。記得嗎,我提早去美國念大學。」
「我還要實習一陣子,所以這次也不會待太久。可是我真的很快就會再來看你。」
「醫生要我維持正常的生活,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我學會做很多菜,不只有甜點。」
「但每次走在兵庫的街道我就忍不住想起妳,想起我們一起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
「我永遠記得妳第一次朝我走來的表情。」
「到底怎麼可能忘記?」
「有時候我真的好累,好想快點去到妳身邊。」
周子瑜不記得自己坐在那說了多久,可是也不真的有強烈的原因要離開吧。只有在這裡她才可以短暫地假裝自己仍是聖心女的高中部學生,在學校裡有許多仰慕她的學妹、同學、學姐,儘管她只對一人情有獨鍾。
朴志效離開的那天,她不情願地長大,看透了許多事情原來不是努力維持就會有結果。但沒有人問過她,命運在降臨她那刻也沒提前知會,她只想永遠在朴志效身邊當個孩子。
她就和往年一樣一直說一直說,直到今年發生過的事都說完,直到以前發生過的事都回憶完,直到那個兩人已經無法到達的未來想像完,直到整個城市甦醒,她不能再將自己偽裝在夜裡。
口袋裡的手機在響,是周太太打來的,不過周子瑜不打算接。大概是放在車庫裡的行李被發現,所以媽媽打來喊自己回家吧。直到電話又響了兩次,周子瑜才接起來。
「喂,妳人在哪啊。」
「山上。」
「我叫爸爸去接妳嗎?」
「沒關係,我等等有事。」
「要幹嘛?」
「……」
「喂?」電話那頭的媽媽久久不聞回答便試探的問。
此時周子瑜的大腦正在找著可以去的地方,去大阪找金多賢是個不錯的選擇,但那離兵庫太近了,媽媽肯定會叫她今晚回家睡。
「我和南約好了,我今晚住她那。」
「是嗎……那妳記得替媽媽和小南打聲招呼。」
「所以妳有什麼好理由解釋自己在這嗎?」名井抱著胸站在病床邊說。
面對躺在床上這個人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是活該嗎?可能有些冷血,可她明明千叮嚀萬囑咐過對方,下雪天不要騎車。好好地大長腳現在不但不能自由走動,還得靠人攙扶。
「我現在是傷患欸,溫柔點嘛。」周子瑜求饒的說,「我沒想到東京在下雪啊。」
「妳可以先看天氣預報啊。」
「我是臨時起意嘛。」周子瑜說著。
「算了不跟妳說了。」名井說著,「什麼時候回去?」
「名井大小姐,我才剛來欸。」
「所以?」
「妳很奇怪喔。」周子瑜瞇著眼睛看向名井,對於朋友的反常的行為表示懷疑,「妳今天跟人有約?」
「晚點的時候。」
「女朋友?!來來來,快跟我分享。」周子瑜拍了拍病床旁的椅子,「她怎麼和妳告白的。」
「她沒和我告白……」
「所以是妳告白的?!天啊,我好興奮,快多說點。」
「我不完全是她女朋友……」
「什麼意思不完全是,難道女朋友還有分0.3個女朋友?0.7個女朋友?」周子瑜回應, 「難道妳現在在當人家小三?」
「我回去了。」名井拿起提包就要離開,周子瑜見狀連忙拉住。
「開玩笑的嘛,American style, you know?」
「I don’t know.」
「東大沒有開一門課叫幽默導論嗎?或是幽默原理與實作?妳應該去修一下相關的課。」
「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在說我沒幽默感。 American style. 」名井故意在最後的英文加重語氣,最終還是狠不下心,於是拉開椅子坐在病床邊,「妳到底叫我來幹嘛。」
「醫生說要開刀,麻醉後可能要有人來把我從推回病房。」周子瑜尷尬地笑著。
「倒是這時候才會想到我。」名井掩面假裝傷心,「什麼時候手術。」
「明天下午吧。」周子瑜心虛地盯著名井,果不其然惹來對方一陣白眼。
「那妳這麼急著找我來?!」
「我無聊嘛,誰知道會打擾到妳和妳不是女朋友的女朋友。」周子瑜爽朗的笑著,接續著說,「南啊…妳知道嗎,我覺得遇見了喜歡的人真的要好好把握。」
「否則哪一天她消失了,這世界再大都沒有她在的地方。」
話才剛說出口周子瑜便想收回,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可這句話讓氣氛變得沉重,隻字不提朴志效,卻沒有人不知道周子瑜在說的就是朴志效。是該有個人記得她的,除了周子瑜,這世上沒人更能勝任這份工作。
名井理解周子瑜話裡的意思,她們一起共享了大部分的記憶,包括名井每一次的分手,包括金多賢的初戀,包括朴志效離開的那天。若要說她們三人裡最有資格談後悔的人,周子瑜儘管不情願也必須承認。
「啊抱歉。」周子瑜說, 「我不是……」
「我懂。」名井笑著,「沒事的。」
對話頓時進入空白,思緒飛奔至她們都還年少的春天。那時沒有人離開,她們都還有彼此,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可以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難過一整天,唐突的消失後還有人急欲想將自己發現。
她們可以浪費時間去做瑣碎的事,拼盡全力只想讓喜歡的人開心。大家的房間是她們討論秘密的會議室,那兒的牆壁聽到太多太多不能和爸媽分享的事情。只是她們都變了,這裡不是兵庫,沒有熟悉的咖啡廳蛋糕,沒有熟悉的便利商店紅茶,沒有大家圍在一起坐著的床邊桌。
「周子瑜!」一個大喊伴隨著開門聲打破房間裡的寧靜,金多賢氣沖沖的走進病房裡,「不是叫妳下雪天不要騎摩托車嗎。」
聽見朋友的聲音周子瑜連忙瞪大眼睛望向名井,瘋狂轉動的眼珠子像在問對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妳只說了不要告訴妳媽。」名井說。
「妳是不是有病啊,騎車這麼多年還不知道要小心一點。」金多賢咆哮道,「聖誕節新幹線真的很難買,可不可以挑別的日子出車禍啊。」
「啊好啦好啦,妳不要再念了。」
「要不是南告訴我妳出車禍,我真的會揍妳。」金多賢手插著腰,「什麼時候手術。」
「明天吧……」周子瑜又說,「對了,南有跟妳說嗎,她現在有個還不是女朋友的女朋友。」
金多賢瞪大眼睛看向名井,對於自己不知道這件事感到訝異。周子瑜則是一副得逞的表情,彷彿自己不好過,名井也別想獨活。
「什麼時候的事?!」金多賢問。
於是名井又重新把剛剛和周子瑜說過的事再說一遍,不只是俞定延是誰,還包括很多很多她們不在彼此身邊的時光。
「對了,妳跟楨勳最近如何?」名井問。
「他最近在準備考試,說是要跟我一起念阪大,連聖誕節都忙著唸書。」
「天啊,妳該不會要變成我們間第一個結婚的人吧。」周子瑜誇張的說。
圍著周子瑜的病床,這是她們上大學後第一次面對面分享生活。一些過去誤會的、心裡不舒服的沒被提起,全都自行消化吸收。只不過幾句話的時間,錯過的兩年便被重新填補,就像她們從來沒分開過。
名井的電話響起中斷三人的敘舊。
「嗯,我在附近的醫院,朋友出車禍。」
「好,等等門口見。」
「好啦,不要鬧啦,妳小心開車。」
看著名井接電話時的表情,另兩人不問也知道另一頭的人是誰。名井笑容婉約,言談間洋溢著幸福的氛圍,就像當年和前女友們相處時的樣子。但好像又稍微不同。無須再遮遮掩掩,只為藏起愛人和自己相同性別這件事。電話那頭的人她們還沒見過,可金多賢和周子瑜都認為她是足以改變名井的關鍵。
或許可以把南交給這個人?她們都在這刻有了這樣的想法。
「抱歉,我可能差不多要走了。」名井說道,「今晚多賢會陪妳,明天下午我再來換班。」
「知道了,快去吧。」周子瑜笑著說。
她們笑著目送名井離開,直到門關上的那刻才又開口。
「妳覺得那個人怎麼樣?」周子瑜問。
「南看起來很喜歡她。」金多賢說著,邊坐上旁邊的椅子,「怎麼樣,妳呢?交了新女友?」
「嗯嗯。」周子瑜搖了搖頭,「妳知道的,我不敢再愛人。」
「現在想起來或許她每一句愛我都是在求救。」
「是我活該錯過了。」
金多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並不真的是當事人,言語所能感受到的悲傷不及心尖感受到的萬分。
「別想了,還是來吃肯德基吧。」金多賢笑著拿起一桶家庭餐。
「手術前得禁食……。」